我想想，杜若说得有道理。没钱寸步难行，碧落又急病在身受不得风寒，再被扔去渡口周转，能不能安全到得京城都是未知。再者罗桑给我们下的毒蛊，期限委实已经不多了。便问杜若：“那个御史大人，他好说话么？”

　　杜若想了想：“这个不好说。我一个六等侍卫，不好随意评论主上。”拉着我的手：“走吧，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了。我带你去。”

　　我跟着她从右侧内廊经玄梯上得四楼，听得她絮絮念：“右侧廊道，平时走不得，是楼上几位大人与近侍专行的。此次巡查是御史杨大人主事，只要他允诺了，便无大碍。。”

　　我在脑中飞快的搜寻。三哥书筑小苑里的时政书简罗列齐全，锦衣卫千户江彬，我那被许了浣碧约的杨家大公子杨言，都曾看到过他们些许平生相关资料。可这个杨明渊，年纪轻轻已官居佥督御史，按说怎么也得记下一笔，可却实实在在没有看过什么相关记载。又或许，小苑里的书简实在太多，我看有漏缺，也是在所难免。

　　上得四楼，行廊内三步一卫五步一岗，次序井然，整肃警敏。杜若朝着里侧侍卫打手势，那侍卫疾疾走出来，问杜若：“什么事？”

　　杜若拉他到角落，低声说了事情原委，侍卫面有难色：“杨大人昨天在甲板上不是已经说了么？怕是难有更改。不过我领她到客厢房求求情吧，至少，或许能求得进京盘缠。”

　　杜若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就劳烦表哥了。”转过头对我说：“这是我姨妈家的表兄，他可是都察院第一高手，杨大人的贴身侍卫，叫裴行之，你跟着他去吧。”

　　我唯唯诺诺跟着裴行之走进一间厢房，裴行之拱手道：“沈姑娘，杨大人一早跟江大人一起去底舱视察，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他回来了，我再为你通传。”

　　我赶紧打了个揖：“多谢裴大人。”

　　他转身轻声退出去。房间里暖炉檀香，铺着波斯金毡地毯，左侧一个巨大的书案，上面摆满了书籍。中心的案几上，除了书卷鲜果，摆置了一个偌大的船型琉璃盏，中储清明水，上面按桃坞五阵，以一品红、满天星、星之扉、飞燕草以及波罗尼花周列为辅，银莲、苍兰为中心布局罗列，颇是诡秘巧奇。可惜悬空半边，还未插完，便被主人拉下。剩余的花枝散落在几案上，叶零枝散，落落可怜。

　　插花本是我母亲所爱，记得小时候，我总爱在外边胡闹闯祸，母亲便常迫着我在房间里学习插花，说是陶冶清心安稳性情。可惜我自小缺乏耐性，觉得无聊至极，每次都是胡乱应付了事。

　　只是想不到这佥都御史向来武官出身，竟也会对插花技艺感兴趣。

　　我拣起案几上剩下的花枝，按着五阵，把悬空的半边补列开来。在最高的玄关处，插上一株风铃草。以前学插花时，我将风铃草视为我的五令旗，插上山头，必听我令。

　　背后突然传来呵斥之声：“快住手！御史大人的东西，是你乱动得的么？”

　　我一惊回头，看到杨明渊一身锦缎便衣，正背着双手落落跺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青衣侍卫，并不是裴行之，适才就是他呵斥于我。我吓了一跳，赶紧扔下手中花枝，磕磕巴巴拱手打揖道：“杨大人，对不起，我只是看花枝凋零，怕时过枯萎。。。”

　　他走过来，目光扫过我插的琉璃盏，最后落在那枝玄关的风铃草上，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走势倒是基本对了。不过枝列懒散，铺陈紊乱，布局主次不分，这插花人，想来是心浮气躁得很。。”

　　这话可真像是我爹爹教训我的。我不过是帮他插了半盏花，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却无端端被贬低成这样，不由心头火起，但想到还有求于他，不得不压下火气，恭恭敬敬回道：“小人技艺不精，毁了大人钟毓神秀的精巧花阵，实在惭愧得很。”

　　他愣了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眉毛扬了一下，看着我，说：“你的事情，刚才裴行之已向我提过一些。你的姐妹病了么？”

　　我听他这么说，赶紧顿首打揖，添油加醋把事情大概说得更严重凄惨一些，最后以哽咽的声音收尾：“求大人念在我们姐妹孤苦贫病，遭遇可悯，不要赶我们下船，允我们留在船上搭乘进京。”

　　他跺到几案边坐下，铺开上面的一卷砚纸，我赶紧蹲下来，拿起白玉砚台上的徽墨为他砚磨。他笑道：“我只是铺陈避潮而已。”

　　他素来威仪冷冽的样子，这么一笑，那双明澈深眸的寒星眼就跟着稍微扬了些弧度，很有些冰雪消融如沐春风的味道。我稍微放宽心，觉得希望很大，停下砚墨，果然听得他说：“这条船上，多两个人也不多，你们就留下吧。”

　　我大喜，正要打揖谢他，他接着道：“只是你们的银子既丢了，这船上吃穿用度，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你们打算怎么解决呢？”

　　我愣了一愣：“杜若说，这船上吃穿用度，都不用给钱。”

　　他弹了弹砚画上的灰尘：“那是因为她是正紧的六品侍卫，在这条船上千里奔波，不过是为了执行公务。她每天勤勉工作，晨兢夕厉，起居饮食，自然都是公家开销。但这一切，都是她的劳动所换来。”

　　我摸摸鼻子：“我武艺不精，可能胜任不了工作。”

　　他淡淡道：“你真敢来，怕也没有统领敢收。这样吧，底舱厨房里，差一个烧火小厮，我让裴行之带着你，一会就去报道。薪禄换食宿，沈姑娘，怎么样，你觉得，公不公道？”

　　我觉得脑袋很乱：“杨大人，看起来是挺公道的，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烧火。是这样的，我虽然现在没钱，但其实我姑母家比较有钱，我可不可以先欠着，到京城再还回来？”

　　他摇摇头：“你既已离家出行，又怎能再念家中荫庇？厨房里的活计，并不复杂，虽然不讨人喜欢，但用自己的勤劳努力换取前行之本，每一个人都应该做得到的。沈姑娘，你说对不对？”

　　他把话上升成这个高度，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想来想去，炉灶烧火而已，不过往炉里丢木头，虽然脏兮兮的，却总好过在外颠簸。只好垂下头道：“杨大人说得对，我去就是。那小的先告退了。”

　　他点点头：“叫裴行之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