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渊淡淡道：“有真，才有假。这条船上，没有人亲眼见过李家的青莺翎。”

　　我明白他的意思，鉴别真伪，需要以真为鉴，一件传说中没有人见过的物品，自然，无法用真假来定义。

　　我又问：“李家的后人，真的会隐匿蝙蝠岛么？如果劫持崔大人的，真的是李家的后人，那崔大人，不是很危险吗？”

　　他平视前方，望着天边无尽的海平线，淡淡道：“刚才听你的口气，似乎很为当年的李将军报不平，但言语之间，倒是又很担心起崔家公子的安危来。”

　　我说：“我确是认为李将军冤枉得很，但当年的事，跟崔大人有什么关系？谁的仇谁的怨，找原主去便罢了，何苦要牵连到下一代？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而已。”

　　他看向我，笑道：“如若世人，都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他那个人，刻薄是刻薄，但笑起来，却是真的好看。一双明亮的寒星眼微微扬起，月色笼映之下，目溢流光，添了几丝温度，更显风姿清举，灼灼有辉。

　　我不由道：“杨大人，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愣了愣，脸上竟似浅泛起淡淡红晕，转瞬已沉下脸来：“世间好看的男子众多，你见着了，都如此话无禁忌，言语轻浮么？”

　　真是马屁拍到马脚上，我讨个没趣，一时讪讪，摸摸鼻子，又道：“杨大人，崔大人也是你的朋友，我们就这么走掉，不管他了么？”

　　他没有说话，瞳孔幽暗深邃。半晌，他站起来。“回去吧，”他说：“风这么大，你不冷吗？”

　　我抬起头，问他:“真的不去救崔大人吗？”

　　他沉下脸：“站起来，回去了。”

　　我看他脸色，不是很耐烦的样子，赶紧站起来，拉住他衣袖：“杨大人，烦你带着我下去。”

　　他奇道：“你下不去？”

　　我支支吾吾不说话，他拽着我掠下廊道，问我：“你刚才怎么上去的？”

　　我说：“自然是我自己飞上去的。”

　　他看着我，一脸难以置信，我只好摸摸鼻子，小声跟他解释：“我虽然自小学习武艺，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小地方，人才稀缺，请的师父教授水平也实在有限。往上飞还好，往下飞的时候，偶尔沉不住气，这船上动荡，我重心不稳，飞不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他嘴角抽了抽，我疑心他又要讥讽我，幸而，他什么都没说，我们各自回得厢房。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崔明庭看来八成是被劫到蝙蝠岛了，杨明渊铁石心肠，并不打算去营救。我带着这蛊虫毒，该怎么办呢？这样庞大的军舰，底舱定是有救生小船的，可是除了诅咒传说，蝙蝠岛旋涡暗樵环生，我即便寻着机会偷出小船，也根本不可能活着上岸。

　　我疲惫地趴在船上，思来想去，老天根本就没有给我留下活路啊。现下这光景，也只有等到了京城，找三哥求救。他人聪明又豪爽，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说不定，认识什么能人奇士会解蛊毒也说不定呢？

　　这样想着，我心里好受多了，迷迷糊糊睡过去。子夜的时候，船身突然开始颠簸，我很不耐烦，混沌中翻着身子继续睡。船身周折了很久才稳定下来，害我睡得很浅，不知又过了多久，室外宫灯齐明，一片亮堂。我由于最近事情遇多了，有些杯弓蛇影，一个打挺爬起来，披上外衣跑出廊道察看。

　　这一出来，可把我自己给吓坏了。船身荡漾在一个岩石孤岛近千米之外，钩挂四条拳头粗的铁索，直通对面怪石林立、妖咽鬼鸣的岛屿。整座岛屿，四围高耸，中空悬落，像是一只巨型的黑蝙蝠，张着血盆大口，时刻准备着吞噬一切擅创而来的不速之客。

　　三层船身，灯火通明，从头至尾，三步一岗，五步一卫，全副武装，警戒肃森。孤岛上的天空，似乎笼罩在一层巨型黑幕之下，呜咽有声，诡异成片。铁索之上，四个黑衣人，正向着我们的船踏索疾驰而来。巨型黑幕扩散蔓延，幻化成由无数只碗口大小的黑蝙蝠，在黑暗中，呼啸着张牙舞爪围击向四人。

　　天空“哧”的一声，划出一枝蓝色光芒的诡丽鸢尾箭，船身微倾动荡，对着蝙蝠群延伸出十余架口径大的火炮，四楼的裴行之挥动海上白条司命旗，十余盏大炮礮起火发，击向蝙蝠群，海上立时火光掠影，硝烟弥漫，蝙蝠呜咽着逃散开来。

　　四人疾掠而来，越来越近，跑在前面的两个，正是杨明渊跟江彬。四楼抛出四根绵细铁索，他们已摇摇接住，借力御风飞向船身。船上各层，点起安插在各玄关处的火把，烟火通明，弥漫出浓烈刺鼻的银丹草味，扑腾而至的蝙蝠群，嘶鸣中又折转回去。

　　落在后尾的黑衣人，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杨明渊回头，单手拉下身上黑披风甩过去盖住他肩背，然而已经晚了，他被咬的后背渗出殷殷鲜血，无数只蝙蝠呜咽着呼啸而至将他覆盖吞噬，转瞬之间，只留下一具央央骸骨，跌进深海万丈鸿渊。

　　四楼众人合力拉索，已将杨明渊跟江彬拉上来。杨明渊转身抽出裴行之腰间软鞭，抛出卷起铁索上的第三个黑衣人，奋力一拉，黑衣人腾空飞起，抓住四楼重抛的绵细索，顺众人拉力亦掠上来。

　　我看得腿肚子都软了。幸而天边已渐渐亮起鱼白肚，蝙蝠靡靡在天空盘旋，终于嘶鸣着飞回岛屿中心的血盆大口，杜若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旁边，却喃喃道：“糟了，天亮了。”

　　天亮了，有什么糟糕的呢？下一秒，我就知道了。

　　巨大的海浪旋涡，掩着它回环弯转的无数暗樵诡流，从石岛边沿极速扩散开来。三楼早拔出铁索扔进大海，整条船开足马力，全力往回驶去。

　　海波磷磷起伏，中心成一个巨大的圆环深渊，浩瀚不可测，旋急如空悬，直要卷帘吞噬进这海中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