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他牵着我,一起进了崔府大门。
一夜之间,崔老夫人,已霜染了鬓发。
如果说,昨天晚上,她尤能竭力自持,维持一个大家族基本的威仪与体面,那今天,她虚虚地倚在斜榻上,疲苦哀绝之态,已无可修饰,难再抑制。
崔明庭的死,实实在在,已斩断崔家最后的希望与经脉。
皇帝体谅老夫人年迈,把崔明庭的尸首送回来。她脸上的悲恸望绝,已让人不忍直视。
杨言握着我的手,跪在斜塌前垂首恸然道:“老夫人,明渊负你所托,没有照拂好五弟。明渊,实在愧对您老人家。”
崔老夫人却若未闻,木然望向窗外,一字一顿:“长恨噬骨连夜起,更入几重青莺翎。杀不尽的仇人头,流不尽的冤恨血。”
那词阙阴森凄楚,说不尽的萧索怨毒之意。
她微閤眼睫:“明渊,你是个好孩子,并不是你的错。是李家,李家的人来了。他们来了,不止霍乱崔府,连我唯一的孙儿,也不放过。他们这是要将我崔家,赶尽杀绝。。”
杨言沉声道:“老夫人,我向您保证,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明渊,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窗外乌云密布,暗沉的流光透过镂空格子惨淡地透进来,斑驳笼着她的脸。她的眼睑重重的垂下来,皱云密布。这些日子,连环密集的打击,已经花光她所有心力精神。
是崔思齐送我们出来。
她知道我给崔明庭送了信,知道我送信不久,他哥哥就饮罪自尽。可是,她没有一句怨怪之语,反而宽慰我:“叶小姐,你无须自责。你也是心存善念,不过被有心人利用罢了。”
她这样宽容,这样善良,这样为人着想。
杨言低声道:“思齐,老夫人体弱,崔府里里外外,还要你费心操持,难为你了。万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崔思齐声音已有哽咽:“崔府荣耀的时候,门庭若市,弦音不绝。如今罪定衰败下来,也只有三哥你,前来挂怀探望。”
她美丽却疲惫的脸上,镌写下的全是苍白和憔悴。
自崔明庭出事以来,老夫人卧病,几乎是她一手操持着整个家族,像个大家长似的进钱出钱。在体面的时候设法隐藏锋芒,在拮据的时候设法保留体面。为兄长牢狱之事奔走,流水的银子,淡薄的人情,自然还不敢堂堂正正的抛头露面,藏头露尾的经营至今,她已疲惫得殚心竭滤。
我本有些妒忌她,然而现在,我却不自觉有些欣赏她,佩服她。
天空中,跌跌宕宕云卷起一片枯叶,风雨飘摇,辗转零落。不知从哪里而来,亦不止将往何处而去。
三朝首辅,位极人臣。清誉高地,显赫之府。数代人的淬励经营,铸就了崔府百年的盛势辉煌。
可短短数日,门前已冷落凋零,风摧草残。
便是通天大厦,败落,亦只在顷刻之间。
随着崔明庭认罪自诛的消息,显赫百年的崔府,终是无力回天,再难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