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线一端的铁钩子钉在石壁上，另一头绑着我跟杨言两个人，增加不少重量，行动自是更加不便。

幸而杨言不是我，一手紧搰壁石，一手移换银线钩，如鱼行水，移行得灵活服帖稳稳当当。

只不过，他移行的方向，是往下。

我不由拉他袖子：“杨明渊，下面是舍子花海啊，有毒，有毒的！”

他嗯了一声：“但更不能爬上去。一来银线的弹力支撑不起，二来，别忘了，刘瑾还在上面等着呢。”

我刚刚燃起的逢凶化吉的喜悦瞬时弥灭了，心如死灰亦步亦趋跟着他往下移，问他：“杨明渊，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他“嘶”了一声：“叶大小姐现下这居高凌下的位置，踏凌霄踩阎罗，便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有下头的当垫背作担待。”

我欲哭无泪：“有人垫背我也不想死……”脚下绵绵的，低头一看，原来不小心竟然踩到他手上去，他眉毛都皱起来，赶紧抬起脚换个踩点。

崖上温度仿佛比山庄还低，雨水绵不起来，只飘弥些跌跌宕宕的雪泊子，冻得手生疼。所幸杨言手长脚长的，今天又披了件连帔式的黑色披风，我脖子一缩，刚好能缩进他围出来的人形屏障内，避开大部分的风雪。

但是这种温暖没有持续多久，杨言大约也察觉到他现在除了当爬崖的主力外，还额外在外围遮风避雪，心头不平衡，突然低头挨着我的耳朵说：“如果把你抛在我背上，能不能抓牢不掉下去？”

真不愧是杨明渊，竟打主意让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来遮风雪！我心头有些分不舒服，但想到我们现在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理应阻力共负风险分担，什么便宜都让我占，确是不大公道。便点点头：“绕着银线呢，不成问题……”

“问题”两个字还没出口，手臂被大力一甩，我已经趴在他的背上，赶紧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觉得身体重心上移。杨言不知何时已腾空飞起，一手攥着银线飘移，一手自腰间抽出软剑凌空一斩。一声凄厉的惨呼下坠，脸上瞬间一阵冰凉，我拿手一摸，是黑暗中格外触目骇人的血红。

风呼呼的，我随着杨言和银线的漂移摇摆晃荡，觉得晚上吃得大丸蟹肉都要吐出来。我紧紧搂住杨言脖子的手半分不敢松懈，借着雪泊子折射的丝丝微光，这才看到，四壁间，数个手掌上武装了鹰爪鲚的蒙面人，正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像穿山甲似的向我们袭来。

那鹰爪鲚的铁钩钝重而锋利，散发冷森渗人寒光，既可钉在悬崖峭壁上使移行如履平地，又可作武器攻击他人。实在比我跟杨言的银线软剑实用便捷酷炫太多。

人生海海，真是步步难，处处险，山穷水尽，雪上，再加冰霜啊！

杨言武功再精妙，背着一个近来借食消愁不断发胖的我，攥着银线飞檐走壁跟一大帮凶神恶煞的“穿山甲”缠斗，想想都实在，凶多吉少。

我已经不敢再往外探往外看，只把脑袋深埋在他颈窝里，感受躯壳在壁崖间甩来荡去，听得剑来鲚往，铁戟森森。幸好，耳边不时垂坠杂着血腥味的哀嚎嘶鸣，目前为止，并不是杨言的，以及我的。

浑浑噩噩中，听到杨言沉声吹了声口哨。

不时便听到江彬急切又期盼的声音辗转回环传来：“明渊，你也在这边？”

他的四围亦是刀来壁撞的厮杀声。显然，鹰爪鲚不仅仅光顾了我们这里。

他自顾不暇。

但事情发展出乎了我的意料。

杨言银线一甩另扣，江彬绳索绞来，两人背对背形成一个弧圈，互相借力使力，踏出一面二龙出水阵的伏击点，凌空专砍蒙面人的手臂。伴着连绵惨叫，蒙面人鱼贯坠陨，切西瓜似的利落干脆。

便是心中胆怯，我都忍不住探头观测。两人平时都是眉头一挑生人勿近的主，尤其杨明渊，更多一项啰嗦教条的罪名，但这样身姿渺渺大杀四方的打法，不得不说，实在是，公子如虹、玉树潇洒啊。

一个、两个……我在心里默默数数，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清算完这帮鹰爪鲚。正数得流畅，眼角余光突然发现，潜伏东北方夜色中的一只鹰爪鲚，扔出一把飞刀，砍断了飘在空中的银线。

腰间银线骤然松散下移，杨言跟我两个人的重力，似乎也垂坠得更加迅捷。好在两人默契得如出一体，江彬手中一抛，杨言已经牢牢抓住他抛出的银线。

江彬腰间缠着绳索，一手拉住银线，一手阻挡袭击，还需不时腾移躲避绳索被鹰爪鲚折砍。

我坠在最底端，重力完全是靠杨言单手拉扯银线支撑。也就是说，他的两只手，一手一根银线，鹰爪鲚赫赫铁鲚来袭，他只能以足为支撑闪烁躲避，还需不时挥动银线帮我闪避袭击。

他的手上勒痕已渗出血印，鼻息沉重不稳，如此下去，手迟早废掉不说，再被我负担累赘，鹰爪鲚疯狂暴戾咄咄逼人，我们三个人都没有活路。

我还有大把金银未挥霍，大把才华未显溢，大把骄奢淫逸未享受……九重天的菩萨娘娘当知道，我有多舍不得死。

但是死一个跟死三个，这么简单的运算，再弩笨些，又有谁会解不出呢？

我仰起头大声喊：“杨明渊，有件事，我以前一直不敢跟你说。”

“那定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也不必再说。”

“你家的浣碧刀，我从家里偷出来，在来京城的路上搞丢了。我知道那东西挺宝贵，我也一直很小心，但这江湖，实在是比我想象的厉害太多……念在我无心之失，又追随你在这劳什子的鬼地方探案，没有功劳有苦劳，回京都以后，我家归还不出来，不要为难我家里，好不好？”

鹰爪鲚四悬来袭，杨言足踩壁点变换，一手竭力抛扯银线：“叶小五，别啰嗦，抓紧了……”

“杨明渊，我手痛脚痛，骨架也快散了，我撑不住了……我先走了，你跟江彬，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