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袖的衣襟垂坠拂摆，我低下头，是玉吟身边断臂切鼻的女子，正竭力用嘴撕扯我袍袖扫地的一角，声音如老妪般嘶哑嘲哳；“救救我……”

江彬蹲下来，问她：“这一切，都是谁做的？”

“刘谨。”

“为什么？”

“为了，彼岸生。”

我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对岸。

对岸一具参天石佛，座椅是一只孔雀。三眼、三面、八只手臂，口中若念经义。嘴两侧生出獠牙，火焰般的头发上顶着一具骷髅，看起来分外诡谲。其他骷髅形成圣线斜挂在他的躯干上，头发上的蛇和一弯新月，却状若柔和慈悲。

脖子上戴着一串小铃铛串成的花环状的饰品，一个项圈几串项链，还有其他一些珠宝饰品，右腿边上蹲卧着一只狗。

右边靠上的三只手，分别持着一柄三叉戟、一根狼牙棒和一支长矛。最下边的那只手好像没有拿任何东西，而是掌心向外，食指和拇指指尖相触，指向西北，作解说势。

左边的手里分别持着一只长杖，一个套索和一个一只手拿着一个水壶，壶中的水汩汩流出，坠入佛下湖潭。位于身体前的那只右手里拿着一个沙漏状的手鼓，正在敲击。

骷髅与手执的器物上都燃有长明灯，但此明彼暗，轮回往复。

大唐盛世时，玄奘大师曾从西域取来大乘佛法，包括《三论宗》、《天台宗》、《净土宗》等一系列宗体，对克什米尔湿婆派主要的文献几乎未有涉猎。所以，在我大明国土，对湿婆神坻，知道的并不多。

我低声为他们两个描摹石佛像意：“在天竺《梵书》里，湿婆具有三面属性：梵天，创造者；毗湿奴，维护者；湿婆，毁灭者。孔雀是新生，狗是食腐动物，想必与教义中的焚尸场和仪式的污染相联系。三眼从左至右分别代表风、火、电力，壶中圣水代表万物初始，涵盖一切，鼓下敲击的，是创造与毁灭并行的节奏……”

石佛与我们所在的中心，横亘一潭死水。

准确的说，是血水。

我大概阐述完佛像释意，我们走到谭边，在石像四围半明半暗的长明灯下，看清潭面颜色。

我转过头，终于终于忍不住不住呕吐。

一池暗红色臭气熏天的污潭水，一池鳞次栉比密不透风的蝙蝠幼胎，猩红色尚未发育完全的身躯，闭阖着啮齿一般死灰色的眼睛嘴巴，软塌塌黏在一起的翼膜……密密匝匝铺谷盖池排在一起，是言语无法形容万一的丑陋、恶心、震惊！

此岸祭，彼岸生。

那些美丽如花的年轻的生命，鲜血淋淋割裂下的器官，献祭的，是这一池令人作呕的血蝙蝠！

寒星地图上画的涧溪，并没有骗我，只不过，被人拦截在此，幻化成一谭罪恶污池。

出路，也早已成死门。

现下心情最复杂最痛苦的，也许应该是江彬。

刘谨贪奢淫恶并不遮掩，素来是行事猖獗肆无忌惮的主，以皇帝那样喜欢满城蹦跶私访的个性，不可能全都被蒙在鼓里，但刘谨的晋升之路亨通顺遂，不管弹谏劾枢，宠信从未被削减一分。

罗桑早已把半张税银案名单给了皇帝，他也不过私下惩戒教训，并未摆到明面上整肃。

皇帝的荒唐无稽，给与刘谨这样罪行累累的奸佞极适的生存土壤。

但现在不同，京城的蝙蝠案，牵涉众多达官显贵，更侵害国公府、太尉府，皇帝再偏爱，亦不可能庇护完全。

我们三人，现在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果被困于此找不到出路，自然是三尸三命，共葬此地。

但如果我们同仇敌忾逃出去，他应当知晓，杨言跟我，绝不会让这些秘密与罪恶埋葬于此。

他自己也说，白马山庄四延十里，这峡谷深崖，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这数年来，他就真的，从没对这里有有过一丝好奇怀疑吗？

此时此刻，我真想知道，江彬心里，在想些什么。

杨言一直握着我的手。四围霜冷血寒鬼气深深，他的手依然蕴着温度。

他的声音冰利如刀。他的话也许是在对我说，也许是在对江彬说，也许亦是在对自己说：“刘谨，必须死。”

他从袖筒里，取出两颗圆豆子，抛进蝙蝠血海。

血海顿时滋滋沸腾，蔓延一片红色舍子花，疯狂吞噬池中蝙蝠幼胎。妖咽鬼嚎，连延成片，响彻云谷。

原来刚刚他在花海残骸下逗留，已藏下了花的原始种子。

池中血水几乎消耗殆尽，花海愈蔓愈烈，迅速蔓延整座血池，伴着蝙蝠幼胎凄厉的嘶鸣声，扩枝往外伸展。

杨言拿出小袋金豆子递给江彬：“石像上的长明灯，按照九野二十八星宿走向，划出其中八只手臂无名指向的正西坐标，从西至东的顺序，一旦亮灯，马上打碎灯盏。”

两人都是行动派的主，一人一面，按着星宿走向，一一打碎灯盏。

灯油汩汩浇进花海，杨言从袖筒中取出一折火折子，点燃丢进池中。

是鮟鱧油，绵着浅麝味道，遇火即发。血池中，骤然耀起一片熊熊火海，席卷整片舍子花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