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婳给他挽了一个高歇髻，再插上一支玉簪，用手按着纪伯桐的头左右看了一下，对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

“看来我得让应奴多改进了，她伺候我那么多年，倒还比不得你的手艺了。”

纪伯桐忍不住夸了一嘴。

两个人先后起身，来到门前，纪伯桐由内而外打开了房门，外面站着一众人，神色不尽相同。

子闻看了一眼纪伯桐，想要出口斥责却还是在应奴的注视下给憋了回去，只是越过纪伯桐看向跟在他身后的禾婳，“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顾氏姐弟纷纷向他行了个礼，“公子。”

纪伯桐点点头，朝着众人看了一圈，“有什么话都进来说吧。”

子闻拉过禾婳的手率先走进屋内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提防地看了一眼纪伯桐。“我跟你说，这刘侍郎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一堆坏事。心肝都坏透了……”

那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纪伯桐看着好笑，反正当不当他的面都无所谓，只要他想知道，再问一遍顾晚罗即可。

门口应奴筹迟了半天没有进来，纪伯桐忍不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玩笑道，“你真要在这当守门神吗？”

应奴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跟着自家公子的步伐进了屋子，抬头问他，“公子算无遗策，可是这今日的手段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纪伯桐笑了一下，心想你当然眼熟，我可都是活学活用。

他忍不住提点了一下应奴，“怎么，千瑶公主能用这招来困我，我就不能困困那道长子闻了吗？”

应奴哈哈的嬉笑着，今日那臭道士的脸色倒当真是精彩，看的她舒心。

日头上到午中，他们才出了怡红院，同行的还有那个小男孩顾臾。

路过首饰店门口的时候，顾臾还是停了停脚，朝着里面张望了一番。禾婳跟了他一路，自然知道他惦记着里面的某样东西，走过去蹲下身子，温声道，“你想要什么，带婳姐姐进去，我给你买。”

顾臾摇了摇头，“我阿姊说了，不能事事都靠别人，男儿当自强。如果我想要给她什么，就要凭我自己的努力去挣。”

接着又嘟囔了一句，“其实我知道她是真的中意那只步摇，一直都是。”

禾婳摸了摸男孩的头，“那你靠什么给你阿姊挣步摇呢，你还这么小。”

顾臾撇了撇嘴巴，人小鬼大，自豪地说，“我给学堂的子弟和一些书馆的人抄书，一次能挣五个文钱，我慢慢地攒，总有一天我能买下来的。”

男孩的脸色并不像是在说一件小事，好像是在指点江山一样，他的黝黑脸上浮起一股自信的笑容。

禾婳想到了禾琮，她自己也有一个可爱的阿弟。大约天下姐姐的心意都是相通的，她已丝毫计较不起来他之前的无礼，对着眼前的顾臾，转换了万般柔情，眼神怜爱。

“我相信你，你是顾晚罗的骄傲。”

她主动地牵起他的手，往碎花巷的路上走去。在回阿婆家之前，禾婳看到顾氏妇人又在门口忙碌，当真如子闻所说，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被生计压力用力地抽打着，不得停歇。

顾臾进去之后，禾婳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那妇人，“顾氏。”

妇人抬起头来，左右看了一下四下无人才确定这是在跟她说话。

因着禾婳如今还是男装打扮，且这一身衣料都不是便宜货，顾氏看着有些惶恐不安，瞥了一眼屋子里面，别不是顾臾出去惹了祸事。

“这位爷儿可是有什么吩咐？”她低眉顺眼地问道。

禾婳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放在顾氏的手心，“孩子大了，不能老穿以前的衣服，不合身，你得空带他去裁缝店做一身吧。”

顾氏感动得眼泪簌簌，她冲着二人福了一身，连连道谢，“我一定照爷儿的吩咐办。”

禾婳还是忧心地看了一眼屋里，接着往碎花巷的深处走去了。她换上了另一副面庞，冷着脸像块冰一样，是时候了，该和刘侍郎秋后算账了。

她推开阿婆家的大门，张中翰急忙迎上来追问她这一上午都去了哪儿。因着如今皆以禾婳为大局，他虽然忧心，但是不得口令轻易也不敢离开这个巷子。

禾婳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张中翰心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这到底是个好还是不好，多少给句话呀！

她看了一眼张中翰，招手唤来玉簟，吩咐道，“去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们现在就回员外府。”

看她这般打算以及那肯定的口气，张中翰知道，禾婳心中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张员外。”禾婳突然叫住了要转身离去的张中翰，眸子里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你认为什么是官？”

张中翰看了一眼这四处漏风漏雨的屋子，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官是父母官。”

禾婳终于欣慰地笑了笑。

玉簟正在收拾禾婳的衣物，子闻突然也进来了，站在玉簟身边跟她一块叠衣服。自从他们三人同行之后，玉簟不仅仅是照顾禾婳，连子闻的随身物件她也一并收拾。

玉簟吸了吸鼻子，突然打了个哈欠。一个没完，又接着另一个，子闻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

她用手捏了捏鼻子，“你跟婳儿主去哪儿了，身上的味道怎么那么重？”

子闻自己提着手臂闻了闻，原来是沾染了晚罗房间里的香气，他老老实实地交待，“我们去了怡红院。这味道很难闻吗？我觉得还可以啊。”

玉簟轻轻邹了一下眉头，原来是白莲染了红尘。她不停地打哈欠，一个接一个，子闻想要上前，却又怕自己身上的味道令她更加不适，就在那僵持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她从衣服中挑出一身洗干净的道袍，抛给子闻，“你还是换上这个吧，看着也好看一些。”

子闻接过就立马转身到另一间隔间去换衣服了，并没有看到身后玉簟晦暗不明的眼色。

几人收拾好之后，禾婳拉着阿婆的手，细细地叮咛，身上的钱财这几日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好从手上掰下最后一只玉镯，交到她的手中。

阿婆出几分力就会收几分钱财，使劲往禾婳手里推拒，“这可使不得，以后我儿子回来了，会责怪老太婆是个势利眼的。”

禾婳眼睛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拉过她的手直接就把镯子套到腕上，对着阿婆说，“太上老君福佑，愿你今后平安顺遂。”

子闻过来告诉她们，马车已经在巷子口等着了，今日就要光明正大地回张府，说的就好像要还朝一样。

禾婳最后拍了拍阿婆的手背，转身离去。

这位阿婆没念过书，但是多少知道太上老君是什么意思，也学着禾婳的模样，对着离去的背影祈祷，“太上老君保佑，愿你们今后平安顺遂。”

张府门口。

张夫人携了女儿要出门去，却撞见刘侍郎依然在门口守着，她忍不住叹气道，“官长你这是要把持了张府不成？你若是有证据，直接到兆尹府去告我们好了，地方的不成就到州里的去，州里的不成到王城去。”

刘侍郎摆摆手，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他嘴皮子挑了挑，“张夫人你何至于要动怒？本官只是听闻张府出了窃贼，你不让我进府查办，那我只好在外面守着，以防那贼人再回来害了我的僚属官眷。”

张夫人甩了一下袖子，恨恨地看他一眼，“鄙妾还要带女儿去观里上香，不知官长让人放行否？”

刘侍郎指了两个壮汉上前来，“为防不测，我派两个人保护你们。”

张夫人看这架势，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她跺了一下地板，抱起自己的女儿，转身又进了张府，临去还不忘吩咐管家，“把门给我锁上了，我倒要看看这四处缝合，还有哪些贼人想要飞进来！”

这话显然是冲着刘侍郎的，他不满地刚要发作，大门“砰”的一声就合上了。

他往后推了一步，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他抬头看了看天，你说这张中翰，既不在林居甫那也不回家，他能够藏到哪儿去呢？不过他相信，只要自己有耐心，他总会露面。王宫里来的人势头是大，不过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想到这，他又得意的扬起了嘴角，那一撮胡子也跟着飞舞起来。

马车驶进张家胡同巷里时，那群等候已久的人终于不再像一摊死水，一瞬便骚动了起来。刘侍郎相信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命令他的人手立刻把马车包围了起来，有了荒郊野外的那一次经验，他这次足足多带了一倍人。

“张员外。”刘侍郎双手负于背后，挺正了胸膛，“你可是让你的官长好等啊。”

张中翰首先下了车，对着他不怒反笑，拱手行礼道，“是下属的不对，过会儿可得好好得招待一下赔罪才是。”

玉簟从马车上下来了，嘟囔了一句，“文人就是婆婆妈妈，说话都弯弯绕绕。”

禾婳觉得今日玉簟似乎脾气有些大，瞪了她一眼，她立刻识趣的噤了声。

刘侍郎看着他们，内心的那种得意一扫而空，这人都来齐了，他预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就当自己是喝了酒一样，酒壮怂人胆。

他大喝道，“全都拿下！”

禾婳拿出那块令牌，喝令所有人退下。乡村野夫本是没见过世面的，自然不知道这令牌有多么威严，不过常听以令号三军，加之禾婳年纪虽小，但气势却是十分强大，众人涌至面前却又齐齐止步，犹豫不决。

玉簟和子闻往前站了一步，作出了要攻击的样式，“晚上的那顿怕是打的你们不舒服，今儿个谁敢上前一步，打得你卧床不起！”

那群人中有人不自觉地捂了下肚子，所有人不进反退。张中翰冷笑了一声，指着禾婳，“这位是你们想都不敢想的贵人，谁若是动了她一根汗毛，别末了连累自己的家人下狱获罪！”

本就溃散的人心更是散成了一盘沙子。

他们径直走上台阶，张中翰去让管家开门。禾婳则眯了眯眼睛，像一头狼看一头小鹿一样盯着刘侍郎，“刘侍郎也请进吧。”

他心中大感不妙，转头就想要拔腿。禾婳哪里肯让他就这么轻易地走了，指着玉簟和子闻说，“你若是不肯，那我就让他们架着你进来。”

刘侍郎抹了一把额头，他可是亲眼见过他们打人的呀，虚汗直冒，结巴地说，“我……我自己走！”

张中翰和禾婳走在前面，刘侍郎畏畏缩缩地在中间走着，玉簟与子闻时不时就得动手推他一把。

年轻道人抱怨道，“我可是钟南山德高望重的子闻道长，怎么在这倒像成了你们的打手。”

玉簟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不屑与懊恼，她终于展露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