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隳登基三年,后宫一直空虚,如今他不仅一连纳了十几个嫔妃,紧接着便要迎娶皇后。
后宫乱成一团,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个能主持大局的人,夏侯隳临危受命,将这件事交给了菩提和凝香,两人除了照顾夏侯隳的起居,还要管理后宫一应事宜,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凝香趁着午后休息片刻,没睡多久便猛然惊醒,看菩提在桌边核对礼单,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神色怔怔的盯着被褥发呆。
下午要为夏侯隳试穿大婚的礼服,凝香心不在焉一再出错,夏侯隳虽没说什么,但神色却已明显有些不悦。
全公公询问地看向菩提,菩提也是无奈的摇摇头,不知她是怎么回事。
待得好不容易试完婚服,夏侯隳要批阅奏章,全公公索性打发了两人,自己在一旁研磨端茶。
菩提将那沉甸甸的礼服收好,正准备去太皇太后宫里走一遭,问一问太皇太后的礼服可还合身,却被凝香叫住。
她坐在翊坤宫门口的石阶上,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菩提走过去坐下,等着她开口,凝香却只是望着天,眼中无限惆怅,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方才看向菩提,垂眸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决心问道。
“慧觉他,可还好”。
菩提愣了办晌,才终于想起这慧觉是何许人也,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踌躇了一会儿,方才道:“挺好”。
继而又补充道:“寺中的饭菜不错,屋子不错,小和尚们人也不错,所以他应该也不错”。
凝香深深地看了菩提一眼,又掉转过头望着天空。
“其实那天你刚回来我就想问你的,却没想到你和晏城那木头一样,问了也白问”。
菩提眼角狠狠一抽,有些尴尬的笑笑,她确实不太擅长与人交流,因为她根本不明白凝香想问的是什么。
凝香扭过头看着她轻笑道:“小梵,你是个好人,就是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但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相信你和陛下说过的话是真心的”。
菩提诧异的看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凝香自顾自问道:“小梵,你爱过吗”。
人世间的爱恨痴缠一直是菩提最为好奇的东西,她虽看过不少缠绵悱恻,缱绻眷念的话本子,却不曾亲身经历过,在凡间游荡几百年,有过很多身份,也遇到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却从未有什么能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黑白无常和孟婆婆都说她是一株无心的木头,无情无爱,可她偏偏一心想要成佛,是以流连凡尘,渴望在别人的故事中悟道,可故事终究只是故事,不论故事中的人如何甜蜜幸福,痛苦纠葛,她却始终净水无波,不解情仇。
“他叫仇天”,凝香陷入往日的回忆中,秀眉紧锁,眼含泪光,可见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窦初开时我便爱上了他,可他为了躲我,竟不惜剃光头发去当了和尚”。
凝香头埋在臂弯中,身子微微的抖动着,却忍着不发出声音,不知哭了多久,抬起头时脸上已没了泪水,只有眼睛红红的。
“为什么?”菩提不解的问道:“他不喜欢你?”,就算如此,也不必去当和尚的吧,当然她并不认为和尚有什么不好,只是站在凡人的角度考虑,仇天这样做夸张了些。
“我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菩提不可置信:“他不会就为了躲你而当和尚吧,又或者,他本来就喜欢当和尚,是你误会了他”。
“这倒不是”,凝香道:“他之所以躲我,并非仅仅因为我喜欢他,而是因为一个人”。
“什么人”。
“邵远,我们的朋友,不过”凝香黯然的低下头,声音也不由低了许多:“他已经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总要有个了结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去找他,爱或是恨,我都认了,这么多年,该给自己一个结果了”。
“小梵”,她靠在菩提肩上,仿佛想给自己找一个支撑,才有勇气去面对鲜血淋漓的过去:“自你回来后我日日想着这件事,今天中午居然梦到他们了,邵远看着我,我看着仇天,仿佛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将我们紧紧捆绑在一起,邵远想要用他的死解开这个结,却不想种下了仇天对我的恨,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或许是我亲手曾经摧毁了他”。
菩提看着天边的晚霞,感叹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不禁抚上自己的心口,想象着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心房却依然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感觉,即使这具身体里有一颗叶梵的心,它也从未跳动过。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若他能在寺中好好参禅,真正领悟到佛理,也许就会回来了”。
凝香定定的看着菩提面色无波,始终宁静安详的表情,许久后,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感叹道:“终有一天,你也会为了摆脱不了的命运心痛欢喜,只愿你能遇见对的人”。
夜里伺候晚膳时凝香也称病没再过去,夏侯隳用完膳又要练字,菩提在一旁研磨,眼睛直直的盯着砚台,机械般的转动着。
夏侯隳在她面前挥挥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莫不是被凝香传染了”。
“没有”,菩提终于回过神,停下手中的动作:“奴婢只是有些累了”,其实她只是有些烦了继续做宫女,萌生了出宫的念头。
夏侯隳看了她一眼,走出翊坤宫,菩提跟在他的身后,看他驻足在门外,仰头望着夜空。
“你不是爱看月亮嘛,不如一起”。
菩提没有去看月亮,而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侧颜,在月光下光洁如玉,嘴角微扬,有些和以往与众不同的温暖,想起青冬,凝香,瞎子,晏城,突然感觉皇宫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再看看天空中的月亮,明亮皎洁,她深吸了一口灵气,顿时感到整具身体都霍然开朗了。
夏侯隳静静的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逸,回头看去,见菩提也是喜滋滋的望着月亮,眼中渐渐有了笑意。
“陛下”,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夏侯隳面色一肃,全公公恍若未觉自己扰了皇帝大人的雅兴,捧了个托盘上来:“陛下今晚要去何处休息,老奴好叫人早做准备”。
菩提望了一眼,原是各宫嫔妃的绿头牌,夏侯隳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挥挥手:“就慧妃吧”。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菩提,吩咐道:“你回去休息吧,将云珠叫来”。
“陛下,今天是奴婢当值”,菩提解释道。
夏侯隳拧了眉望过来,颇为威严道:“朕知道”。
菩提一凛,马上行了一礼:“奴婢马上就去”,脚底生烟似的溜走了。
夏侯隳满脸好笑的看着她的背影,踏步走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