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明净川言罢便拿起调羹吃了一口，入口爽|滑无刺，‘银鱼’的肉质紧致弹牙。
这道菜吃进嘴里汤汁浓郁，鲜美无匹，却并不是鱼的味道，是三丝汤特有的鲜香。
低头细细看了看汤，明净川放下调羹：“这是高粱做的鱼。”
掌柜大惊，待上前细看之后放有些不可置信：“竟用高粱面搓成鱼的样子，还点了眼睛鱼翅！在这汤羹中确实像鱼在游动一般……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大掌柜说着便拿起公碗公勺，要舀点出来尝尝，却在对上明净川森冷的目光后讪讪放下。
“不尝了，不尝了，既是邱三姑娘做的，想必美味绝伦！”
听闻此言，明净川嘴角微微缓和了许多，似乎心情不错。
大掌柜忍不住为自己见风使舵的机智点了个赞，开酒楼的，这点眼力还是要有的！
待‘游鱼非鱼’下去半碗了，第二道菜也送上来了。
“贵人，这是邱姑娘做的，‘凝水非冰’！”
小二揭开盖碗，船形的小碟子里，铺着一张翠绿的芦叶，叶上依次摆放着三个晶莹剔透梅花状的……
“冰块？”想起高粱鱼，掌柜赶紧闭嘴。
这三个梅花‘冰块’通透明亮，里头漂浮的梅花瓣清晰可见。
“贵人，要这么吃，”小二看上去很是兴奋，殷勤的将黑糖熬的蜜|汁倾洒在梅花冰块上，并撒上些许黄豆粉。
晶莹剔透的梅花冰清玉洁，却被黑糖与豆粉‘玷污’，于视觉上给人巨大的冲击力。
大掌柜咽了口唾沫，有点想吃……
小二献宝一样说道：“贵人快尝尝，邱三姑娘说您一定喜欢。”
这小脸激动的，好像这菜是他自己做的一样，大掌柜很想踹一脚这个临阵倒戈的叛徒。
明净川看着那‘凝水非冰’半天也不知从何处下手，光是这么看着都觉得美不胜收，若是吃了，就没了……
但一看到旁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邱玉珂做的东西，索性直接用调羹舀了一半。
软嫩弹滑自是不必说，而且还入口即化。
只是这食物本身是没什么滋味的，只隐约透着股梅花的清冽幽香，配上糖汁和黄豆粉方有不同的滋味。
邱玉珂似乎是很懂他的口味，让小二浇满了糖汁分外满足。
一想到这是她特意迎合自己的口味做出的东西，嘴角便情不自禁的弯起。
“把她叫过来。”
“我在！我在！”老早就跑到雅间门口蹲着的人，就想看看明净川吃这些东西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想来此人高冷已久，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欣喜若狂、想蹦、想跳、想放飞自我的冲动，也着实不容易！
此时听叫，邱玉珂蹦了进来，背着手站在男人面前，歪头笑道：“不知贵客可还满意小女子的手艺？”
男人看她脸上并没有炭黑，方缓和了语气：“这是怎么做的？”
“你是说水晶糕？”
“水晶糕？”
“对，我起的名！”邱玉珂道：“我让小丸子去药店买了仙人草，熬制琼脂经过过滤与土豆粉同煮，待黏稠后倒入做梅花糕的模具，撒上花瓣凝固定型即可。”
眼下梅花尚未开放，好在‘鲜公楼’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糖渍的花瓣还是有的，这便是梅花香气的来源。
男人看着她，沉默良久。
邱玉珂有点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先生？不好吃吗？”
明净川冷哼一声放下调羹：“不好吃。”
“不可能啊……我尝了还不错啊。”她说着便要亲自上手去吃。
“哎？”掌柜的去拦，眼前这位贵人可不喜旁人沾染他的东西。
明净川看掌柜一眼，后者及时住手，静静的看邱玉珂把他吃剩的那块水晶糕吃了。
“唔……是不是太甜了？”邱三姑娘的舌尖一卷，将嘴角的蜜糖舔干净：“下次我少放点糖就是，不过你出的题目我可都完成了，这次比试总应该算我赢了吧？”
“不过是些奇|淫巧技！”男人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本座竟还有闲心陪你耽误了这半日！”
“我？”邱玉珂就纳闷了，又不是姑奶奶求你留下的，腿长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啊！这谁给惯的一身臭脾气？
“姑娘消气，消气。”掌柜的留下一句话快步追上明净川，要送他下楼。
“把本座吃剩的装好，带走。”
掌柜的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贵人不是说不好吃吗……”
侧目看向那掌柜，明净川道：“你把祖上的生意越做越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掌柜的大骇，一边嘱咐小二去打包东西，一边快走两步追上明净川道：“还请贵人指点迷津。”
“印堂狭窄，目光短浅，是个天生劳碌却一事无成的命，早日让你儿子来接班，兴许能再传两代。”
大掌柜讪讪擦一把额上冷汗，他是为数不多几个知道明净川真实身份的人，知道他向来不屑开口，但凡说了也是金口玉言没有不对的，心中一惊开始盘算怎么来挽救一下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鲜公楼’了。
“刚刚说我是雕虫小技，现在又说我是奇|淫巧技，入他法眼就这么难？”邱玉珂脱下围裙，恨恨扔在柜台上。
‘鲜公楼’内几个小二和厨子腆着脸凑上前：“姑娘这就要回了？在这吃晌午饭吧！”
“回了，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姑娘能不能再做个水晶糕给小的们尝尝？”
“姑娘做的水晶糕很是惹人喜欢，我得摆上几天再吃！”
邱玉珂道：“改日吧，今天材料准备的有些仓促，其实味道和形态都不是我想要的，改日准备好了模具和东西，我有可能做好了放到饴味斋去卖。”
“邱姑娘！”送走了明净川，掌柜一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忙不迭的上前作揖：“邱姑娘要卖水晶糕？可务必要先考虑小店啊！”
邱玉珂乐了：“怎么？堂堂‘鲜公楼’现在就是小店了？我的这水晶糕成本低，售价不足您一碗茶钱，恐怕配不上‘鲜公楼’的身份啊！”
掌柜一脸事故的搓着手道：“配得上，配得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掌柜的，眼下不光你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你，不如咱们坐下来，谈谈这生意怎么做，如何？”
掌柜一听有戏，赶紧招呼伙计收拾雅间，吩咐底下人先打烊，今天这生意他不做了！
小丸子和佩奇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生意小能手邱玉珂上线了。
上次饴味斋老板萧筠本是去邱家拜师的，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就成了跟三姑娘做生意的人。
当时二人所谈皆把两个丫头听的云山雾罩，虽然糊里糊涂，但总而言之三姑娘很厉害就对了！
眼下看到姑娘眼里闪着精光，知道好戏即将上演。
掌柜和邱玉珂在雅间落座，刚才输给邱玉珂的厨子还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些美味佳肴端上桌。
邱三姑娘尝了两口，直竖大拇指。
“姑娘喜欢就好。”这位厨子也是个实诚人，憨厚的很。
邱玉珂道：“其实论技艺，我是不如您的，我不过是抓住了吃客的心理，您才是当真无愧的国手。”
那大厨道：“姑娘谦虚了，我当时学厨的时候师父说过，咱们做厨子就是要让所有的客人都吃的满意，我做不到物美价廉老少皆宜，您做到了，您也不简单。”
“没有没有，咱们所面向的层次不一样，顾客所追求的品质享受也不一样。我面向的顾客兴许只求一温饱，若能在素菜里吃到肉便能高兴一整天。您面向的顾客，或者说‘鲜公楼’面向的顾客，兴许更喜欢豪掷千金，单凭菜品的价格来提升自己的身价，但这样的人还是少数的。”
“姑娘说的在理！在理！”掌柜听的连连点头：“不瞒您说，我自接手了这份产业，生意每况愈下，往日提起我这‘鲜公楼’那都是身份的象征，近几年口风却变了，好像来我这吃饭的，都是傻子一样！”
“噗！”邱玉珂很想让刚才离开的某人听听这句话，被人比作傻子都不自知呢。
“掌柜的，您的菜品用料那都是没的说的，值这个价，至于营业额下滑，我觉得一方面是陛下提倡勤俭的风气有关，另外就是同行和竞争对手散播的谣言影响了‘鲜公楼’。”
“对对对！”掌柜不能更赞同：“我有一次在‘怡红院’……呸！在大街上清楚的听到‘芳园楼’的掌柜说，一样的东西，我‘芳园楼’是他‘鲜公楼’一半的价，都傻了不成，去他那吃？！对！他就是这个口气！”
邱玉珂道：“所以啊掌柜的，改变，乃大势所趋。”
“姑娘的意思是，让我‘鲜公楼’降低水准？”
邱玉珂摇头：“不是。”
“那是……”
邱三姑娘勾唇而笑：“合作，共赢。”
掌柜也不是个蠢的，听到这四个字便醍醐灌顶：“姑娘愿意在我这里做菜？”
邱玉珂忍不住扶额，叹气摇头：“我说的合作不是你说的那样，‘鲜公楼’多年来在京中地位不可动摇，若骤然改变菜品降低价格，会让以前的老主顾真的认为自己傻透了，也会让‘鲜公楼’的对家心满意足的看好戏，您会连仅存的，支持‘鲜公楼’的食客都失去。”
掌柜的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改变，奈何……”
奈何无力改变不说，还得打肿脸充胖子。
“我说的合作既不用你改变菜品，也不用你降低价格，便可以让你‘鲜公楼’源源不断的吸引顾客，甚至会让你这里变成往来商贾打卡点。到时候，来我大斉京师做生意的，不管是南蛮还是北夷，没吃过‘鲜公楼’的菜品，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到过大斉！”
掌柜听的振奋，一双小眼睛噙着热泪：“对！对！就是这个感觉！先祖开设此楼的时候就是这般盛况！”
“下面，我就要跟您说说我的打算了，不过我要价不低，您可得考虑好了。”
“姑娘但说无妨。”
小丸子和佩奇默默对视一眼：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