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暗夜之子啊。

明明只要点头答应，就能得到家族的传承，获得血魔法的力量。明明只要签订契约，就能再得到下层界恶魔的援助，获得额外的力量。但为什么自己不愿意呢？或许只是在恐惧，在害怕那渺茫未知的存在。就如同世界上有四种源生元素，风水火土，生命也有四种源生情感，喜悦愤怒哀伤恐惧。不同物质里每种元素的比例是不同的，不同的人心里四种情感的比例也是不同的。对米莫尼雷自己来说，恐惧可能是最多的一种。这种恐惧并不代表他胆小怕事，而是让他拥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和敬畏。仿佛面对心爱女孩的羞涩少年，那么卑微，总把自己低到泥土里，就像被负心汉抛弃的女子，浪荡在大街上，看着这美好的世界，却觉得自己的周围都是黑暗。

这种忧郁和敬畏，或许只是因为米莫尼雷从小就能感应到暗夜女神的强大力量，在神灵压迫下产生了自身渺小的自卑，或许也只是因为来自下层界恶魔的缠绕和侵蚀，让他缺乏正能量的活力。就像长期居住在墓地周围的人会闷闷不乐体弱多病，这可能仅仅是一种自然的肉体现象。

但也可能不是。

管他呢。总之，因为恐惧，米莫尼雷拒绝与魅魔契约，因为恐惧，他倔强地离开家族，准备寻求自己的魔法道路。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就这样生活着，日复一日。年龄逐渐增大，不知不觉就二十岁了，广博的知识使他拥有超过普通同龄人的见识和心境，因此也更成熟。青春的狂热似乎已经熄灭，但距离成家立业后的稳重踏实还差着很远，卡在幼稚和完全成熟之间的界限上，卡在狂热和麻木之间的边缘上，米莫尼雷摸不清自己的状态。

或许仅仅是这样活着，就已经够了？

那个蓝丝绒的魔法难题又浮现在脑海，米莫尼雷却没有了当时的热情和迫切证明自己的渴望，漂浮在梦里那片白色的星河中，他感觉浑身发冷，好想就这样沉寂。可是，那个猝然闯入自己生命中的身影，一抹惊艳的红，让他不知不觉中骚动起来，为什么她就能活得那样简单那样快活？快意恩仇，非敌即友，心怀正义，在她身上那种名为青春的东西还在茁壮生长，而自己的树木已然临近枯萎。

维持现在的状态，快乐吗？并不快乐。幸福吗，并不幸福？那为什么不改变呢？是什么让自己明明知道自己不快乐，却无动于衷？

不明白。但或许也不需要明白，去做就行了。

自己好像总是小心翼翼地探出敏感的触须，摸索前行，走了许多弯路，而她却用坚硬的甲壳一路冲锋，直达目的地。

那么，自己的甲壳又在哪里呢？

“邪教徒也不是闲着没事整天搞破坏，他们总有明确的目的，有利益。可是……如果真的是七秘教散播这种白糖……这种掺杂了劣化的血怒药剂的白糖……这又是为什么呢？”女骑士的声音，把米莫尼雷从沉思中唤醒。她亮晶晶的目光看着艾伯特，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艾伯特摇了摇头，“还不清楚。劣化的血怒药剂虽然会引起疾病，却不太致命，掺杂在白糖里，按照普通人食用的量，更是不可能致人死亡。”

“那就是说，必须要抓住七秘教的人，才能知道原因咯？”女骑士补充道。

“呃……这个，其实我们不管什么理由和原因，把劣化药剂全部销毁，把相关的邪教徒全部杀掉，尤其是知道配方的，必须清除，这样就好了。管他什么邪恶的目的呢。”艾伯特的做事风格倒是与女骑士有几分相似。

一旁的狐狸娘莎娜自从女骑士到来之后就很少说话，此时也沉默着。米莫尼雷还纠结着心事，也不太想插话。

于是就剩下女骑士和艾伯特说个不停，刚好他们两人也算是双方的“领导”，就这样商谈起来。猜不出七秘教的目的，女骑士也便不再纠结，反正杀掉坏人就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循着白糖的线索，找出对方的制糖工坊和人手。

在今天下午的追踪中。女骑士就显露出极强的魔力感知能力，那样稀薄的魔力味道，也能进行追踪，身为法师的米莫尼雷甚至都做不到。只能感慨人与人就是有差距。好在米莫尼雷也不以感知为擅长。女骑士武技与神术兼修，两方面的资质都很高，的确是罕见的天才。

艾伯特身为血怒野蛮人，对血怒药剂的感应自不必说，他自身修炼的斗气就是一种血气，只要靠近血怒气息，就能进行定位，他和莎娜两人就是以此追踪，找到了这个地下室。

现在，这个地下室的白糖已经销毁，原本留在这里的敌人，被潜入的艾伯特和莎娜杀了一些，被正面攻入的女骑士杀了一些，剩下的见势不妙，竟然全部自尽，没有留下活口。不能拷问出线索了，只能凭借白糖中血怒的味道，进行追踪。

商定了行动方法，女骑士和艾伯特都不迟疑，立即准备动身寻找下一处白糖的位置。莎娜一直跟着艾伯特，两人是队友又是情侣，自然陪伴同行。已经是深夜了，米莫尼雷见到其他三人不准备休息，要继续追踪，也就只好表示同意。他们留下了给教会的信号标记，就离开了这里。

之后的处理自然有教会的普通十字军士兵来做。听说这些人可能是暗夜神教的人，临走时米莫尼雷特意查看了几具尸体，却没有找到任何与暗夜神教相关的东西，不禁心中生疑。但他不能傻到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没有多说，把这事埋在心里。

可能是家族势力扩张太快，新成员还没有被纳入正式的编制，才找不到标记。也可能这些人根本不是暗夜神教的人，只是借用了名号，或是被利用被雇佣的炮灰。如果真的是暗夜神教的人，米莫尼雷自己早就应该辨认出来才对。

出来了一趟，毁了一个白糖储存地，还得到了新的盟友，女骑士显得很高兴，这时，她看着艾伯特和米莫尼雷，才想起询问两人的关系。“你们互相认识？”

“是啊。两年前在科雷特瓦尔，我们曾一起冒险，莎娜和我，还有米莫尼雷先生，我们同行了将近一个月。”艾伯特回答道。

“原来如此。”女骑士并未怀疑。

拉布拉米尔的兽神勇士，在大陆上的立场倾向于正义，尤其以忠诚和勇武闻名。女骑士性格所向，本就对这类人有好感，而今攀谈起来，也挺投机，对刚才误会交手的事情，便感到更加不好意思。于是再次道歉，艾伯特没想到她还纠结这个，哈哈大笑，表示没关系。倒是莎娜拉着艾伯特的手悄悄地掐他，还有点记恨刚才的事。艾伯特知道莎娜的脾气，连忙甜言蜜语相劝。

两人浓情蜜意，看在女骑士眼中，令她十分羡慕。“二位是情侣吧，感情真好。”

“嗯，其实我们已经结婚了。”艾伯特呵呵地笑着。莎娜听到这里，又红了脸。这个狐狸娘在艾伯特面前十分刁蛮，有陌生人时却很怕生。

艾伯特说完话，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大胆地亲了莎娜一口，惹得狐狸娘一声惊呼，习惯性地狠狠踢了他一脚。

“啊！你又踢我，怪不得我觉得我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下半……呃，腿都变粗了，合着是肿了啊。”

“你……胡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幸好现在有客人，否则你肯定踢的是我的屁股。”

“你……我不理你了！”

“别呀……你敢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哼！”

两人各自赌气，旁若无人，像小孩子一样吵了起来。

“这……”女骑士何时见过这样的一对儿活宝，竟不知如何应对。她以为这两人真的生气吵了起来，而且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不禁焦急难耐，想要让二人重归于好。

米莫尼雷倒是见怪不怪，看着女骑士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尴尬模样，他伸手戳了戳艾伯特，“够了。你们再演下去，就要被当真了。”

“啊？哦……真是抱歉。莎娜，快过来。”艾伯特连忙摆出严肃模样，把莎娜拉进怀里，两人拥抱在一起，哪里像是吵架的样子。

“没什么，他们总是小孩子脾气。”米莫尼雷向女骑士解释。

“听到没，客人说你幼稚呢。”莎娜趁机补刀。

“我就不想长大。”艾伯特轻松化解攻势。

“别闹……”莎娜只好退缩投降，但同时反戈一击。

“好吧。抱歉了！是我的恶作剧。让你担心了。我们习惯这样了。”艾伯特恢复过来，尴尬地挠着头，向女骑士说明情况。

“真是……二位天作之合，令人羡慕。”女骑士笑着表示自己没有介意。

只是她好像联想到了什么，神情略有失落。

她身为剑圣之女，系出名门，身份束缚，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不像艾伯特那样自由自在。时至今日，兽化人的生活状态依旧是部族模式，虽然略显野蛮简陋，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艾伯特身为血怒野蛮人，更是不拘小节，虽然刚刚见面不久，但艾伯特的豁达和幽默让女骑士印象深刻。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给人的感觉一方面是凶悍的战将，另一方面却是长不大的小熊仔，憨态可掬。

米莫尼雷看着艾伯特，苦笑着摇了摇头，两年前一起旅行时，他也被这两人的相处状态吓了一跳，只能说这真是天作之合羡慕不来。

“正事要紧，我们继续追踪吧！”趁着米莫尼雷和女骑士都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艾伯特按着米莫尼雷的肩膀把他往女骑士身边一推，“走走走！快带路。”

那一推力气挺大，米莫尼雷险些没站稳，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他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蹭到她的盔甲了。幸好及时刹住，没有闹出尴尬。

但这样也有些失礼，米莫尼雷歉意地目光看向女骑士，惊讶地发现女骑士并未恼怒，她有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眉眼之间罕见的温柔和茫然，让米莫尼雷呆住了。

他终于察觉自己心里的某处确实在发痒，那是与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小师妹的时候一样的感觉。

曾经的自己愚蠢莽撞，现在呢？

如果这就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