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卿寒雨吓了一跳，口中漏出半声惊呼，生怕吵醒其他人，连忙自己捂住嘴。她看着米莫尼雷，好一会儿才发觉，刚才的话语其实是心灵传讯。于是她也试探着，用传讯回答。

“虚伪做作，自诩为正义，实际上依旧是军事组织，霸权盘踞。”卿寒雨想也不想，直接说出了心底的看法。平时的她并不会这样坦白，但不知为何，面对米莫尼雷，她说了实话。

“你是这样看待各个组织的么……嗯，倒也是一种看法。无武力者无话语权，而今世上各个帮派教会，王国贵族，都以武为本，所谓教义仁道，不过是粉饰冠冕。”米莫尼雷点了点头，心里的躁动与迷惑有所减轻。

“大人……我……”说完之后，卿寒雨才意识到失礼，连忙想要解释。

“没事。你说得对。就算是夜母神教，也是以武力自拥。”米莫尼雷对她温和地笑着，“所以只要有更强的力量，你并不在乎什么夜母的教义和太阳王的教义，对不对？”

“我……”被一下子揭穿心底的真实想法，卿寒雨脸色骤变。

米莫尼雷依旧笑着，看着她。

卿寒雨很快恢复平静，在传讯中求饶，“我不敢妄言夜母……”

“因为即使你想要加入光明，也走投无路。”米莫尼雷如此说道。

卿寒雨立即住口，咬着牙，低下头，不再传讯，也不敢再看米莫尼雷。她此时意识到米莫尼雷精通惑控法术，她不过一个小小学徒，心里所有事情都瞒不住，与其越抹越黑，不如沉默承认。

“走投无路……所以人们各有各的选择，求生而已，求利而已。哈，我总是庸人自扰，胡思乱想。”米莫尼雷自嘲地一笑，切断了心灵通讯。他重新躺回被窝里，抚摸着身边夏莲娜柔滑温暖的脊背，少女在睡梦中嘤咛一声，向米莫尼雷靠得更近了。

“还是艾伯特做得最对啊，我或许应该向他学学，就算我终究不能成为他那样的人，至少，能变得好一些。结拜兄弟，嗯……或许，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听听他未来的规划……”

他努力说服自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然而女骑士和小学妹的身影，还是盘旋了好久。同时，自己已经被夜母神力转化成高等吸血鬼，而且还将继续纯化，直到彻底脱离人类，这件事情，还是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之前的计划，被打乱了，得制定新的。神教的任务要做，自己的事也不能落下。

自己的事，心事……唉。

就像人终究无法欺骗自己一样，人或许也永远不能完全说服自己。

卿寒雨看着米莫尼雷逐渐睡着，她坐在那里，双拳紧握，过了好久，才缩回被窝里，睡觉去了。

……

nc617年11月24日。比尔什克城。

比尔什克的深秋，干冷无雨，静谧无风，沉默的萧索之中，枯叶悄然滑落，几只白喙褐尾雀飞过林间的空地，匆匆忙忙，为未来更加严峻的冬天做准备。

皮靴踏在干燥的落叶上，发出酥脆的碎裂声，米莫尼雷来到林间的小山坡上，远远地眺望着比尔什克郊外那片被封锁了的区域。驻守的士兵盔甲上有蓝色鹰头和白玫瑰的徽记，是比尔什克城主的私军，同时还有一些太阳王教会的人手。

“已经炸成废墟了，还这样严加看管，有点麻烦啊。”米莫尼雷搓了搓手，感慨着。他此时穿着灰色的无徽记流浪法师袍，不再是以前那件蓝色的多隆巫塔长袍。灰袍之下是白衬衣与浅灰长裤，脚上蹬着皮靴，手上也戴着皮手套。他的自然卷长发依旧扎成马尾，只是原本纯蓝的头发中现在夹杂着丝丝白发，看起来有些憔悴，搭配他现在更加苍白的皮肤，颇有一股儒雅而堕落的贵族公子气质。

在他身后，是四名魔法学徒。同样穿着灰色长袍，护盾术手镯和奥术飞弹魔杖也配备齐全，还有辅助施法的水晶球和材料包。她们跟着米莫尼雷，听着他的感慨，一时都没有说话。

“先去城内，找个旅馆住下，晚上我自己去处理，你们继续训练魔法。符文理论的施法建立在魔力、以太、元素、界域四者的协调之上，最基本的，也是无可回避的硬性要求，就是自身的能量强度，好在符文理论下的能量强度不是纯粹指人体内的魔力，外来的其他能量也可以……”米莫尼雷与四人一起往城内走去，同时解说着施法知识。

穿过树林，来到城外大道上，遇到了其他行人，米莫尼雷也就停止了教学，拉上长袍的兜帽，五人一同往城门走去。

五个灰袍的陌生人，在一群市井装扮的行人之中非常显眼，接近城门的时候，米莫尼雷让学徒们把飞弹魔杖都露出来。

城门口的卫兵原本还警惕而不怀好意地盯着米莫尼雷，一看到魔杖，就知道这几人都是法师，顿时敬畏起来，连忙鞠躬行礼。也不敢阻拦，直接放行。

进了城，米莫尼雷就感到有几双隐藏着的视线盯着自己一行人，他不以为意。五个施法者进入城市，不立即惊动探子前来监视，反倒是怪事。而且，这次来比尔什克，他就没想遮遮掩掩，夜母神教身份隐秘，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他如今在比尔什克，只要不公开使用禁忌的法术，就不会暴露。即使有人前来盘查，自称为中立的流浪法师，就能应对了。

带着四个学生，米莫尼雷穿过街道，来到北城区最大的旅馆，剑与玫瑰旅馆。不同的旅馆面对不同类型的客人，商人和手工业者更愿意去南街，而北城区这里，是冒险者与佣兵的乐园。

还没进去，米莫尼雷就听到了熟悉的歌声。

“啊呀咿呀啦呀啊，美丽的姑娘美丽的姑娘，你的长发像溪水在流淌……啊呀咿呀啦呀啊，美丽的……你的笑容像风儿在飘扬……”

听起来是精灵在唱，内容却是拉布拉米尔兽化人的民歌，米莫尼雷笑了，“原本还在想怎样找人呢，竟然直接遇到了……难道，其实是他们一直在等我？”他加快步伐，推门而进。

一个左边耳朵有块伤疤的精灵吟游诗人，抱着波卢尔九弦琴正在弹唱。诗人身边，是一个魁梧粗鲁的兽化人汉子，正与几名矮人拼酒，那就是艾伯特。狐狸娘莎娜耷拉着耳朵无奈地坐在一旁，吃着葡萄干。

秋季还未结束，为了准备过冬，白冰原上的野兽和亚人怪物都更加活跃，酒馆里自然也聚集着比其他时间更多的冒险者，他们大都是为了冰原而来。秋季的比尔什克，冬季的祖卡王国，春季的斯卡迪那王国和安德罗颂城，夏季的莫多莫尼亚大森林。伊玛尼亚的冒险者与佣兵们就像迁徙的候鸟，一年四季在不同的地方忙碌。此时正是比尔什克的旺季。

看到五个灰袍神秘人进来，旅馆里的客人们反应各不相同，有警惕的，有好奇的，还有漠不关心的。旅馆服务生还未过来招呼，精灵吟游诗人就停止了弹唱，高兴地大呼小叫，来到米莫尼雷身边。

“你终于来了！米莫尼雷，我没认错，对吧。噢，见到你真高兴，你要是再不回来，艾伯特恐怕要拉着我在这里过冬，一想到我可能要在这种地方度过冬天，我就浑身发颤……”名叫澄融·栊榛子的精灵一点也没有传统精灵优雅矜持的姿态，反而是个一说话就停不下来的家伙。

米莫尼雷掀开兜帽，对精灵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要体验一下白冰原的冬季。”

“不，我们可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精灵苦着脸夸张地叫道，然而他还未说完，就被艾伯特挤开。

魁梧高大的血怒野蛮人急匆匆地来到米莫尼雷面前，紧张而关切地在他身上看了又看。

“我挺幸运的，没受伤，逃出来了。”米莫尼雷温对艾伯特温和地说道。

艾伯特大笑着，将米莫尼雷紧紧抱住。“好，没事就好。”

“太紧了……咳咳……”

好不容易从艾伯特怀里挣脱出来，米莫尼雷又被抓着肩膀按住了，“骑士小姐呢？”

米莫尼雷的表情僵硬了片刻，随即变得又是落寞又是无奈，“我不知道。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失散了。”

一个大地母神的神选者，却被夜母神力灌入身体，她多半已经湮灭在空间乱流之中了。神力干涉之下，即使是占卜也不会有结果，只要米莫尼雷不说，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真相。

艾伯特看到米莫尼雷的表情，不再追问，“总是得向前看，你回来就好。这几位是？”艾伯特看向米莫尼雷身后的四人。

“我新收的魔法学徒。”米莫尼雷回答。

“你的学生？我还以为是后……咳咳，呃，抱歉。”艾伯特差点脱口而出。“嗯……总之，先坐吧。你回来找我们，是准备一起向雅玛图进军了吗？”

米莫尼雷被噎得差点喘不过气。“不，不是……我是来看看白糖事件究竟怎么样了，然后……”

“然后我们一起组建军……”艾伯特还想再说，狐狸娘莎娜及时出现，掐着他的大腿，制止了更多的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