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母神教的主基地确实在布博卡，但布博卡地区的未来，还轮不到米莫尼雷担忧。而且，对方通过描绘弥赛亚圣国的野心来向米莫尼雷施压，其实是出错了招。或者，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布博卡贵族，来到埃兹坦是为了求援，以结附强者，对抗弥赛亚圣国的渗透？

可能就是这样吧，但米莫尼雷却不准备顺应这样的误会。

“原来如此。那么，作为一名自由流浪法师，米莫尼雷先生怎么看待科雷特瓦尔城邦联盟？”格林果子爵一招不成，又开始新的言语攻势。

“自由开放的环境，确实最吸引那些不喜欢被约束指使的人才。但优点与缺点一样明显，散漫乌合的城市，看起来是强大的，却也反应迟钝。而且，太过追求名义上的自由与平等，反而会埋没真正的精英。”米莫尼雷从容回答。

“说得好。那么，如果你是我们埃兹坦的一名将军，如何解决龙跃高原这个障碍呢？”格林果子爵忽然发问，这个略显突兀的问题，让米莫尼雷的脸色尴尬起来。

在埃兹坦帝国皇帝面前，让自己回答这样的问题，岂不是没事找事故意挤兑？

思索了一会儿，米莫尼雷有了回击的招数，“如今的战争，大数量军队的阵地战越来越不常见，臃肿低端的军队的弊端也十分明显。数量较少的精英队伍远距离奔袭，反而是最有效的战斗方式。比如贵国的锐羽弓箭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嗯。然后呢。”格林果子爵认真地点头。一旁的皇帝陛下和十二参也提起了兴趣，目光一亮，好奇地看向米莫尼雷。

“少数精英部队的战斗，也可以攻城掠地，却不适合驻扎守卫，能成为突击的尖刀，却不是稳扎稳打的长矛列阵，也不是厚重坚硬的盾牌。然而环境所限，大数量的军团难以远征。因此，最大的难题反而在胜利之后。”米莫尼雷联想到最近在埃兹坦的见闻，联想到金字塔结构，他心中的那个想法越来越明晰。

“哦，请讲。”听到这里，格林果子爵露出了真正的热切表情，米莫尼雷指出的这个问题，正是埃兹坦帝国面临的几个难题之一。贵族和学者们整日争吵，却没有一个能服众的结论。

难道，身为魔法师的米莫尼雷，其实还是个高明的学者，不仅有魔法研究的才能，还是个治国统军的人才？

他们却不知道，米莫尼雷只是想要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并以此顺便试探十二参而已。

“龙族曾建立龙群议会，宣布对大陆的统治。可是他们可曾真的改变了大陆？除了维持名义上的伟业和收取了一些税收之外，并没有什么成果。最终反而是龙族自己承受不住，宣布解散龙群议会。”米莫尼雷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会儿。

皇帝陛下明白了米莫尼雷话中的含义，思索起来。

同时，十二参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隐约看得出，她很在意米莫尼雷刚才的话语。

与皇帝陛下的深沉稳重不同，格林果子爵此时显得更急切直白一些，“你的意思是说，用少数精英部队去战斗，即使战胜了，也占领不了城池。尖刀适合杀戮，却难以固守。攻占却又失去，一无所获，不如不战。”

米莫尼雷点了点头，却又说出另一番话，“确实如此。但也不尽然，若是当地民众反抗，自然攻占不下，必须用军团驻扎，才能稳固。可如果不反抗呢。”

“敌军来袭，强占城池，心怀愤懑，怎么可能不反抗？”格林果子爵皱起眉头。

“所以决定胜利的因素，在战斗之外。弥赛亚圣国有信仰教化，城邦联盟地区虽然崇尚理性自由，但民众之间还是有许多信奉神灵。不仅如此，弥赛亚圣国与城邦联盟地区之间只有一片沙漠相隔，穿过那片沙漠，可比翻越龙跃高原简单得多。那里本来就有原住民，绿洲也不少。而龙跃高原上尽是亚人异族，难以沟通。”米莫尼雷说到这里，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使两国结盟，即使埃兹坦有了更多的魔法师和新的炼金术师，也难以称霸。

米莫尼雷以这样的方式回答了问题，相当于没有回答，但也相当于给出了答案。

埃兹坦帝国所面临的困难，陛下一定是熟知的，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他也一定想过。或许正是因为明白这些难题的棘手程度，他才选择拖延，不与弥赛亚圣国直接签署结盟条约。

拖延，也是等待。埃兹坦皇帝究竟在等些什么呢？

米莫尼雷想不明白，也不可能想明白，毕竟他并未站在那个位置上。

“你的魔法实验新成果，是怎么回事？十二参女士很少称赞人，更难得支持哪个人，可她对你推崇备至。”皇帝转移了话题，询问起魔法相关的事。

十二参沉默不语，看着米莫尼雷。于是米莫尼雷开口回答，“我好像研制出了一种新的魔力引擎。”

“好像？”皇帝陛下语气中有了一丝诧异和不满。

“嗯。我指的是，还在尝试过程中。但可能性很大。”米莫尼雷解释。

“其实已经成功了，只需要最后的验证与校准而已。”十二参忽然补充道。

“是吗？”皇帝陛下盯着米莫尼雷。

“也可以这么说，毕竟那种引擎已经可以运转了，只差最后的一些不安全因素需要修正。”米莫尼雷原本不想把话说得太死，想留点余地，但十二参的话语推着他，让他不得不表现得更自信，或者是自负一些。

也许是因为埃兹坦的皇帝更喜欢那样的下属？这是为了取悦皇帝？

果然，听到这里，皇帝高兴地说道，“那就好。宴会过一会儿就开始了，不要缺席。”

“是。我去庄园一趟，很快就回来。”米莫尼雷略微弯腰行礼。

……

米莫尼雷和十二参往庄园去了。在二人走后，偏厅里陛下和子爵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皇帝陛下开口了，说着有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你看到什么了？”

格林果子爵恭敬地低着头，回答，“他确实是吸血鬼。但又与普通的吸血鬼有些不同，不是负能量支持的不死生物，而是活物。”

“活物……那就是古代高等氏族之一了。你说，主持袭击的人是不是他？”陛下又问。

“不是。但一定也脱不开干系。他是知情者。”格林果子爵语气肯定地回答。

“那么，十二参又怎样呢？”陛下又问。

“康斯坦丁皇子一定比我清楚。”这次，格林果子爵避而不谈。

“放进来几只苍蝇，让那些吃蛋糕的人知道警惕，这是好的。但苍蝇如果真的做了恶心的事情，就非常糟糕了。你明白吗？”陛下意有所指地警告着子爵。

子爵把头低得更低了，“明白。”

“你觉得，我真的占领不了城邦地区吗？”陛下看着东北方向，如此问道。

“如果只是强行占领，那也没什么用处啊。”子爵的回应与刚才米莫尼雷的态度一样，他们都明白，埃兹坦帝国的困境究竟在哪。

“可这是漫长的棋局啊。即使看清了每一步的步骤，还得无奈地等待下去。一步，又一步。太久了，实在太久。”皇帝感慨着。

子爵若有所悟，低着头，肥胖的身躯却微微颤抖起来。

“你一定也很喜欢下棋，对吧？”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询问。

“是的。”

“你最慢的时候，用了多久取得胜利呢？”

“曾有一次我与父亲对局，大约四个小时。”

“对啊。棋局上的厮杀，不过一瞬间。棋子的挪动，也只需要动动手而已。尽管如此，也难解难分，复杂莫名。现实又如何呢。把一支军队从安德罗颂城调到瑟菲雷森，需要多久呢。从欧佩罗斯打到落星群，又得多久呢？”皇帝陛下看起来竟然有些失落，这样明显的表情外露，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是很罕见的。

格林果子爵知道什么话可以回应，什么时候应该保持沉默，他低着头，没有吱声。

偏厅里的氛围，一时间变得非常沉重压抑。

这时，一个卫兵慢跑过来，跪下禀报消息，“陛下。一个……一个神秘人，给您递来了一封信。”

“神秘人？”

“是的。属下无能……没看清究竟怎么回事，信件就放在了眼前。”卫兵战战兢兢地回答。

“哦。那还真有趣。”皇帝陛下伸出右手，斗气一闪而逝，他拿起卫兵呈上来的信件，仔细地端详着信封上的签名。

赫斯托尔。

皇帝陛下微微眯起了眼睛，“埃兹坦西街的墨水和白纸，还有铜芯鹅毛笔，这人就在城内啊。”他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看了起来。

格林果子爵继续低着头等待着。

信的内容并不长，皇帝很快看完了，手一抖，斗气化作火焰，将信摧毁。他挥挥手让卫兵退下，又转过身来看向格林果子爵，“今天下午，会有一个客人拜访你。只要他提的交易不太过分，你就全都答应了吧。”

格林果子爵面色一肃，“遵命。”

“慢棋的等待让人痛苦，但却能仔细思考每一步的情况。真是有趣啊。格林果，一队二队的影卫这几天就交给你了。”

“啊，可是陛下，您……”格林果惊讶地抬起头，看到陛下的眼神，又连忙改口，“明白，一定不辱使命。”

陛下需要保护，但若是论个人实力，能短时间内打败埃兹坦皇帝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埃兹坦帝国普遍崇尚武力，身为皇帝，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皇室子嗣争夺储君位置的时候，个人武力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

米莫尼雷和十二参带着五位女伴一起来到庄园，学长和小学妹都受了伤，学长还在昏迷中，小学妹陪着学长。炼金学徒也死伤不少，好在提尔汾与和小鹿都活着。米莫尼雷还有些介怀学长与小学妹的关系，并没有留多久，象征性地探望一番，就离开了房间。

公爵大人也受了伤，而且很重，情况有点严峻，米莫尼雷去探望的时候，注意到公爵的几个子女都在，他们忽然齐聚起来，目的不言而喻。昆卡古特在战斗中也受了伤，他没有掺和到其他兄弟姐妹之中去，一个人坐在曼屯楼外面的石凳上，看着远方，现在太阳还未升起，月亮正在沉下东北的地平线，黑暗冷清的黎明，米莫尼雷却好像看到了昆卡古特眼神深处的火焰。

“会好起来的。公爵大人武勇坚强，身体强度惊人，那点伤势依我看，不是什么问题。”米莫尼雷安慰着昆卡古特。他对这个公爵的第三子是有些好感的。

昆卡古特也很尊重这位实力不错的灰袍法师，他对米莫尼雷点点头，“我相信父亲一定会没事。”然而他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显然，让他这样消沉而愤慨的，是其他的原因。

米莫尼雷依靠灵敏听觉，听着屋子里公爵其他几位子女的说话声，心中默默叹息。埃兹坦地区有学识有文化的人比较少，这个国家整个的风气就是这样，贵族之中，深谋远虑的人也不多，有了利益就傻乎乎往上冲，拙劣地掩饰自己的贪婪与短视，实则欲盖弥彰。即使是公爵子嗣，知书达理的也很罕见。

但也正因如此，这里的人凶悍刚强，埃兹坦军人的勇猛，那可是闻名大陆。有得有失而已。

“待会儿，皇宫大殿里有一个宴会。你要不要参加？麦吉尔卡公爵大人不能出席，我觉得你可以代表你的父亲，参加宴会。”米莫尼雷一时兴起，决定帮助昆卡古特一把。

昆卡古特听到这里，愣了一下，随即他意识到这其中隐含的意义，感激地看向米莫尼雷，“我愿意参加。谢谢。”

米莫尼雷没有问公爵大人有没有其他的代表，也没有去通知其他的公爵子嗣，这已经相当于明示了。

“庄园现在的守卫情况怎样？我没能及时回来支援，真是抱歉。”米莫尼雷让五位女伴留在庄园，然后与昆卡古特一起前往皇宫。十二参一直默默地跟在旁边，在这里，米莫尼雷更熟悉，十二参反倒成了客人，她保持着冷傲孤高，如果公爵大人醒着，她或许与公爵还有些话说，但既然没醒，就无所谓了。

“家族的高手已经紧急召回了。皇室也支援了一些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米莫尼雷点了点头。“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可能得加快点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