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c617年12月22日。

清晨，米莫尼雷吃早餐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学长苏醒的消息。连续几天闷闷不乐的他，总算是稍微露出了一点笑容，然而也只是一点儿，且转瞬即逝。

十二参的城堡没有了，所以她也搬来了麦吉尔卡庄园，得到法兰妮希亚和提尔汾的同意后，在庄园城堡里分到了一张实验桌。

康斯坦丁皇子在那天得到一号圣水之后就直接伤愈苏醒，然后他就一直陪在十二参身边，除了晚上休息的时候不再一起，其他时间都形影不离。

米莫尼雷没有再主动和康斯坦丁皇子说过话，很奇怪地，皇子也不再主动搭理米莫尼雷。米莫尼雷甚至怀疑皇子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了，但其间有一次，国务的官员来找皇子，询问一些事情，皇子对答如流思维正常，米莫尼雷也就不再怀疑这些没头没尾的事。

赫斯托尔就好像失踪了一样，那天宴会到中午一点多才结束，那时，米莫尼雷收到赫斯托尔的传讯，让他继续魔法实验，其他的不用担心。因为心情不佳的缘故，米莫尼雷没有回复消息。

和小鹿的状态有点糟糕，可能是因为在袭击事件中受到了惊吓的缘故，她伤愈后魔法实验的成功率下降了许多，而且她经常正做实验就走神发呆，因此还被提尔汾指责了几次。

小学妹依旧陪着学长，几乎就待在那个房间里不出来，这几天米莫尼雷时常在庄园里闲逛，却一次也没有在屋外遇见小学妹。

弥赛亚使节团派人来了几次，和米莫尼雷也谈了几次，但女骑士莉米迦没有来，米莫尼雷对这些客人不冷不热客气敷衍，渐渐的弥赛亚使节团也就知难而退，不再纠缠米莫尼雷。

麦吉尔卡公爵的伤势不知为何越来越严重了，明明他是身体强健的武者，那样的伤根本不成问题，但某种特殊的力量盘踞在伤处，不是物质毒素，却像毒一样发作，皇帝派巫医来看了几次，那巫医表情凝重，有话想说又不敢说，最后只和皇帝窃窃私语，皇帝点头表示明白，之后就没了消息。

公爵的子女都回来了，住在曼屯楼里，好不热闹，整天为了各种利益关系吵个不停，与之相反，第三子昆卡古特越来越沉默寡言，米莫尼雷好像看到了一只在茧里挣扎的幼蛾。

就像那天刚来到庄园时，酒桌上昆卡古特腼腆而阳光的笑容，那青春的青涩在逐渐消失。

乔治皇子、坦布里皇子来找过米莫尼雷一次，许下很多好处，希望米莫尼雷能专心工作，或者考虑考虑留在埃兹坦，米莫尼雷答应完成能量金字塔的工作，却一直拒绝留下。弗多罗普卡公主也来找过一次米莫尼雷，却只是两人坐在一起喝了点酒，甚至什么话都没说。因为米莫尼雷一副不高兴的沉闷样子，公主殿下也似乎有些心事。

格林果子爵和兰约公爵没有再来，他们可都是大忙人，宴会上的相处毕竟是宴会，而与米莫尼雷相关的事务早有皇子公主来包揽，轮不到他们。其他的贵族也不曾出现在米莫尼雷眼前，虽然曾在同一个宴会上，甚至擦肩而过，却是完全没有关系的过客。

那天之后米莫尼雷就和十二参开始研究工作，忙碌之余，米莫尼雷想了很多东西，却觉得没有一点收获。回忆，未来，自己，他人，内心，外物，渴望，厌倦，那一大锅沸腾酸涩的东西堵在他胸口，呕不上来，沉不下去。米莫尼雷开始把各种情报消息记在纸上，开始罗列自己觉得重要的各种东西，但那一团乱麻的记录，没有任何感知与预见的收获，只带来满满的无助感和失落。

米莫尼雷甚至想到了魅魔俄琳，那场地下室的战斗后，她说最近几个月都没法陪着米莫尼雷了，原本以为几个月的时间会一晃而过，现在实际感觉起来却无比漫长。因为纠结的思绪拖慢了时间，每一秒都好像半梦半醒之时的呓语和挣扎。在心情糟糕而生活机械忙碌的时候，时间仿佛不存在了，只有悠长无尽的麻木与越来越明显的躁动不安混合在一起包裹住自己，像是放进了咸辣椒的奶油巧克力，用感冒发烧的鼻子去嗅，用迟钝无力的舌头去品味。

被迫品味。似乎有味道，似乎没味道。想着想着，太阳就落山了，两轮月亮从东南游到东北，太阳又升起来了。

挥之不去的黑暗影子，就在身边，那熟悉的压迫感和冷冰冰的感觉，米莫尼雷在今天早上才恍然明白，可能是夜母又来到自己身边了，但这次，没有魅魔的声音缠绕着自己，也没有独行的自由和放浪来宣泄，也没有女骑士的背影让自己去凝望。米莫尼雷吃完早饭，咬着勺子，发呆，直到一个女仆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匆匆走过，米莫尼雷才悚然一惊，恢复清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看看学长的。

可是一想到学长，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一堆负面情绪涌动不止，用自己的理智和道德心努力压制，堆叠着，像是越来越高的光滑的盘子，摇摇欲坠。

放下勺子，咬了咬嘴唇，米莫尼雷勉强做出平静温和的表情，向学长的居室走去。

他脚步轻轻，灰袍飘飘，略显病态苍白的脸色，似乎瘦了一点的身材，他走着，像一个浑身黑雾的恶鬼。

“我没事，我这不都醒了吗，吃点东西，我要继续工作。”米莫尼雷还没进屋，就听到学长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还比较虚弱……工作可以，不要过度使用魔力，答应我。”然后又是小学妹温柔的劝慰。

米莫尼雷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好，我尽量不挥霍魔力。现在的研究进度怎么样了？遭遇袭击损失了多少东西？学生们情况怎么样？啊呜，这个牛排真好吃耶。”学长边吃边问。

“牛排是我的，你才刚醒来，吃点容易消化的呀，哎喂……这才是你的勺子！”小学妹略显羞怒的声音听起来娇俏可爱，同时又充满温柔的关怀。

米莫尼雷站在门外，面无表情。

“我知道，有什么关系嘛。他们知道我醒了？那就马上准备工作吧。不知道提尔汾有没有准备好这几天的情况汇报，哦米莫尼雷的实验进展怎么样？”学长说着说着，来了兴致，问起了米莫尼雷的事。

“他……”小学妹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学长追问。

米莫尼雷站在门口，沉默不语。

“他……”小学妹酝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研究出了新的能量技术，很厉害的那种，不比你的以太原核差。”

米莫尼雷站在门口，等待着。

“啊？真的？！那太好了。快找他来，我们交流交流。能量技术，正是我需要的呀！”学长高兴地叫着，一阵杯子盘子的咣当响声，好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你！好歹吃完呀，你……”小学妹的话只说到一半。

米莫尼雷伸手推开房门，与正准备往外冲的学长面对面，目光相遇。

米莫尼雷没有先开口。

“你有新的研究啦？是怎么回事？”学长急切地询问着。

“一种能量引擎系统，目前研究到了一个瓶颈阶段，魔力的注入与产出严重不平衡，同时还会引发不稳定的能量湮灭，很危险。但系统本身是可以运转的。”米莫尼雷如实回答。

“能量引擎？可以进行能量属性转换？”学长期待地询问着。

“是的。以太能量可以转化为通用魔力了。”米莫尼雷回答。

“可以转换了……可以了……啊……”学长听到这里，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呆坐在床上，失了魂一样。

“你怎么了，没事吧？”小学妹连忙凑过去查看。

“我没事，太好了！我的构想都可以成真了！米莫尼雷，一个全新的未来啊，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学长忽然精神奕奕，冲了过来，抓住米莫尼雷的肩膀，“魔力的供给不会再成为难题，魔法师将能够使用更多法术。不仅如此，魔法师被解放出来了！被解放了！不需要枯燥地等待，能够不间断地进行实验，进行战斗，这是多么完美的未来！”

“是啊，真的很好。”米莫尼雷平静地回应着。

看到米莫尼雷冷静的模样，学长稍微安静了一些，“怎么，你不高兴？”

“只是最近一连串的失败，让我感到无奈。从17日到今天，我们进行了多次实验，然而能量引擎的运转还是像一开始一样，没有实用性。希望你能带来转机。”

“我当然能带来转机，就像你的出现成为了我的转机一样，我也会成为你的转机。”学长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走，实验室怎么样了？我要立即看看你的成果。”说着，他拉着米莫尼雷的胳膊，就往屋外走去。

米莫尼雷没有拒绝。

小学妹看着里奥列欧和米莫尼雷两人的背影，犹豫片刻，很快速地收拾好了屋子里餐桌上的狼藉，然后跟了上来。

一路上的侍卫女仆都高兴地与学长打招呼，学长的苏醒代表着多么重要的意义，这些人都是明白的。而学长里奥列欧看起来也没什么架子，和侍卫女仆都能亲切地融为一团。

米莫尼雷和里奥列欧往庄园城堡走去，还没进入城堡，忽然感觉到一股让人战栗的可怕魔力气息一闪而逝。

米莫尼雷浑身一颤，那是因为他好像感受到了能量湮灭的黑洞背后的某种存在，而在他的恐慌刚刚萌芽之际，一双温柔的手，一个脸上戴着面纱双目如明月的女子，就将它从混沌中救出。

学长当然也感受到了这股魔力，他眉毛一皱，“混沌风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能量湮灭引发的混沌风暴……虽然只是很少的一丝，但已经足够摧毁太多的魔力结构体。简直就是防护学派破法类的最高追求。啧啧，实际上他们就是这么做的。玩火啊。米莫尼雷，现在急需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他看向米莫尼雷。

“是的。魔力引擎一旦开始运转，就会沟通大世界的全部领域层面，必然引来混沌层面的风暴。目前是不可阻挡的。”米莫尼雷摇了摇头。

“不可阻挡？那是因为我还没醒来而已。”学长露出得意的笑容，“米莫尼雷。今天我就把炼金材料活性化的真正秘方教给你。能学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啊？”米莫尼雷还没反应过来，学长已经拉着他进入了城堡。

十二参站在长桌前，头发有点凌乱，咳嗽不停。在她身后不远处，康斯坦丁皇子表情平静，右手按着腰间的短剑，看着十二参。

其他炼金学徒们要么在忙碌，要么就是在休息的同时旁观着这里的实验。似乎只有和小鹿低着头心不在焉。

米莫尼雷注意到了，但没有去管。

“啊，特维托瑞尔先生，你来了。”十二参看到了学长，客气地打着招呼。

“来了。进行工作吧。现在到哪一步了？提尔汾？”学长对十二参说完，又转头向学徒里叫了一声。

名叫提尔汾的少年法师立即拿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向里奥列欧跑来。

学长接过文件，大致浏览了一遍，知道了实验进展的概况，然后又翻到能量金字塔相关的记录上，仔细研读起来。

十二参没有再打扰里奥列欧。米莫尼雷以此时的状态，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原本还有一点小小议论声的城堡一楼，此刻完全悄无声息，所有人都看着学长，看着这个正要创造奇迹的男人。

“精神强压，保持精神的纯洁。这很好，是你实验的关键对吧。”学长看了一会儿，转身面向米莫尼雷，询问道。

“是的。确实是我实验的一个重点。”米莫尼雷点头称是，学长经验老道眼光毒辣，直接就找到了米莫尼雷能量金字塔驱动的第一前提。

“精神要纯洁，对物质材料来说，也是如此。恰好，我擅长这一方面。炼金材料活化，是每个炼金师都要涉及的领域，但仅仅是引导材料中本身就存在的元素能量，让材料的效果得以更好地发挥，这只是活化技术的入门。”学长放下文件，走向实验桌。

他拿起一块米莫尼雷炼制的元素晶石，开始驱动他自己的魔力，元素晶石上燃烧起了虚幻的能量光焰。

“活化，即是唤醒，但它不是万物皆有灵的那种启蒙，而是要去寻找那个命中注定的比例和配方，那一个巧妙的节点。就如同世界在黄金分割的那个点上埋藏了元素漩涡的最终奥义。每一块物质材料，都有属于它的，独有的，无法替代的那个节点……”

学长进行着实验，完全进入了狂热的灵感爆发状态。

然而米莫尼雷的目光不经意地划过小学妹，看到她以崇拜而爱慕的目光看着学长。

这让他的心一阵刺痛，连忙偏过头，恰好又看到康斯坦丁皇子的目光，他看着十二参。

察觉到米莫尼雷的注视，康斯坦丁皇子转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接触，皇子对米莫尼雷温和地一笑。

米莫尼雷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醒悟到此时不是走神的时候，连忙又看向学长。

在众人围观之中，学长手中的元素晶石之上的光焰变成了纯粹的黄褐色，随即熄灭，那颗元素晶石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米莫尼雷用魔力的感知察觉到，那颗晶石的元素承载力和元素强度增加了大约百分之六十，不仅如此，它好像从一块只能使用一次的元素晶石变成了可以重复使用七、八次的“元素容器”。

这就是材料活化？

属于学长的成就？

命中注定的完美节点么。

米莫尼雷的眼睛里，一团黑气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