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这里还是由学长主宰的吗？整个炼金工坊，学长一回来，就围着他转，真是让人嫉妒而又无奈。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来就是他的炼金工坊啊。而且学长真不愧是炼金方面的大师呢，一看到那引擎能量球，就知道该怎么改良，一试就成功，就像末日中的救世主，乱世中的天生王者。毕竟他才是炼金术的专才，自己不过是偷去了他一点营养，巧合之下培育出了自己的幼苗，最终还是要还给他，在他肥沃的大农场里成长。自己不过是风中的飞萍，茫然的滚笼草，离落的蒲公英而已。

“米莫尼雷。你怎么了？实验还要继续啊，你……状态不好么？发生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十二参的声音，米莫尼雷松开夏莲娜，舔掉唇边的血液，没有立即出声回应。

“明天皇帝陛下要来参观炼金工坊，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所以今天我们就要一起继续完善成果，你怎么了？”十二参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米莫尼雷看着面前的夏莲娜，少女面色苍白，却没有任何抱怨和不满的神情，只有崇敬与爱慕的温柔，恍惚之间，米莫尼雷想到了小学妹和学长的关系。

“主人？”见到米莫尼雷一直不回应屋外十二参的话，夏莲娜忍不住提醒。

米莫尼雷对她温和地一笑，“我没事。”他凑到她耳边，低声吩咐，“去找萨蒂亚她们，做好离开埃兹坦帝国的准备。”

夏莲娜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米莫尼雷这才慢慢地来到门口，拉开房门，看向十二参。

灰袍的年轻法师，双眼微微泛红，呼吸之间，有很淡的血腥味，鹅黄色长裙金发金眸的贵妇人，傲然而立，两人面面相对，一时无语。

十二参看着米莫尼雷的嘴角，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询问他为何忽然离开，又为何迟迟不回应，而是直接转向正式的话题，“来继续实验吧，金字塔引擎系统的真正构建，可离不开你。”

米莫尼雷目光一颤，静静地笑了，“好。”

他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离开曼屯楼，往城堡工坊走去。迈出曼屯楼大门，就看到外面的庄园广场上站满炼金学徒和士兵侍卫，甚至乔治皇子等人也在这里。到现在，城堡内的“闲杂人等”才被“请”了出来，同时庄园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聚了过来。他们热烈地交谈着，气氛愉悦高昂。看到十二参和米莫尼雷从曼屯楼里走出，忽然都安静了。

他们一齐注视着米莫尼雷和十二参，肃穆而满怀激动，狂热而矜持，就在这样的状态下，米莫尼雷和十二参向城堡走去，在城堡门口，学长里奥列欧独自站着，等待着他们。

小学妹和其他炼金学徒站在一起，同属于围观的人群。

看来在米莫尼雷独自跑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安排好了许多事。

“里面的原始魔力浓度越来越高了，所以我让他们都到外面来。”米莫尼雷走近了，学长这样解释着。“能量金字塔是你的构想，你怎样看现在的这个状况？”他又问起了实验的事。

有些魔法流派成员保守谨慎，即使是师生教学也搞得神神秘秘，更不必说做实验，而有些流派成员不在乎是否有人围观，甚至习惯于当众进行实验，多隆巫塔就属于后者。主要也是因为实验工序的真正重点是魔力的运作与操控，即使别人看到了现实的动作过程，也没法偷学，只有内行人能懂其中的门道。比如十二参，她参与了这么多次实验，但对米莫尼雷和学长的很多技术还是一知半解，不系统化的学习符文技术的话，光靠看是看不明白的。或许有那种真正的天才，看也能看会，但那样的罕见事件另当别论。

因此，也仅仅是因为能量浓度太高可能不安全，学长才遣散了城堡里的人。众人也很理解学长的行为，顺从地聚在了外面。即使是康斯坦丁皇子也从善如流。

于是，接下来能够进入城堡的，就只有学长、十二参和米莫尼雷三人。

米莫尼雷在刚才忽然离开，一定有人心怀疑惑，只是现在工作紧要，顾不得那些旁支末节。学长和十二参也不多问，和米莫尼雷一起进入城堡内，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实验。

被学长询问起能量金字塔的事，米莫尼雷迟疑片刻，如实回答，“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当时只是误打误撞，没有完善的计划和测算预算，但现在这种情形……很明显就是能量泉眼啊，人造的能量泉眼。”

学长点了点头，脸上稍微有点苦笑，“我早猜到你可能也不太懂，你呀……不过确实如此，现在的能量喷涌状态和自然生成的能量泉眼非常像。也许这就是泉眼的原理？”学长说到这里，看向了十二参。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能量泉眼，至少外在表现是一模一样的。湮灭与新生的混合，魔力从其中扩散涌现，这样来说的话，以这个泉眼为中心的几十千米之内，没法存在另一个泉眼了。因为某些空间的规律，泉眼只能单独存在。或许可以验证一下。”十二参这样说道。

“嗯，这个一定要试，待会儿我一人进行就可以了，那么现在，怎样使用这个泉眼呢？”学长询问。

十二参看向米莫尼雷，而米莫尼雷也看着十二参。“原始魔力的事情你比我们清楚。”米莫尼雷说道。

“把我交给你的那些书和特维托瑞尔先生一起分享看看，就明白了吧。原始魔力与现在的通用魔力没有太大区别，真正有其他影响的，是某些拥有特殊血脉的人。”十二参意有所指。

米莫尼雷若有所思。

学长接话道，“那就先当作通用魔力进行使用吧。我会负责相关魔力器材设备的搭建。米莫尼雷，你……怎么说呢，我需要你完完全全地把你制作出黑漩涡……这个玩意儿的过程描述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要错过，可以吗？”

米莫尼雷点头表示同意。“我干脆写下来吧。也方便进行后续研究，只是，笔记可能会很乱。”

“那没关系。”学长又习惯性地露出一丝苦笑，在以前他和米莫尼雷一起学习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自己很严谨，思路清晰，笔记整齐顺畅，而米莫尼雷一直都是灵感型选手，思维乱糟糟地，却总是能有意外的收获。

如果说，里奥列欧是一个工程师，那么，米莫尼雷就是个诗人。两人的魔法道路完全不同，却都有各自的成就。

“我主修……咒法学派。研究元素能量，但同时我也对精神力有些研究，”米莫尼雷拿来纸笔，一边写一边解释着，“来到埃兹坦，我解决了药剂的射程问题后，就和学长一起进行以太原核的实用性研究，额，怎么说呢，真正要论灵感来源的话，和学长的黄金弦数公式密切相关。进行大杂烩式的能量拼合，必须解决错位拼接的问题，而你的弦数公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那个将误差包含在内的古怪公式？”十二参近几天来也了解了这个公式，但她表示不能理解，可能是因为她的魔法思维比较传统吧。

毕竟，她岁数可能很大了，米莫尼雷这样猜测着。

“是的。我算出了这个公式，但最初的灵感来源是米莫尼雷。”学长点头称是。

十二参看向米莫尼雷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对米莫尼雷已经产生了一些印象，原本以为这就是个典型的魔法学者，却总是有很多事情表明他完全不像是个典型学者。

“用错位拼接的思路进行能量混杂，将产生崩溃的关键点都用误差掩埋的黄金弦数公式的思路强压下去，最后再加上精神力的绝对压制，总之……就是强行混合了各种属性的能量。强行。”米莫尼雷一边写一边说，最后强调了强行混合这个思维点。

“强行混合？”听到这里，学长看向米莫尼雷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学弟。

稍微思维正常一点的魔法师都不会认为有什么东西是能“强行”成功的，顺从自然的规律并且从规律中找机遇，小范围地跳出和创新规律，这才是正常的道路，哪会有这样异想天开的魔法设计思路？

从一开始就颠覆了秩序至上的思维，完全是另一个起跑点。

“人的情绪有很多种，但通过理智可以控制，完全不受控的情况很少，也就是说精神力可以干涉下位的存在，既然如此，我就想，精神力能否直接干涉元素能量……于是……”米莫尼雷尝试解释。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理解的么……竟然还有这种思路。”学长有些惊讶，他了解过精神崇拜的相关学说，但从来没想过那种偏执的设想可以应用到真实的魔法实验之中。

十二参耸了耸肩膀，“理论上的东西以后慢慢辨析吧，现在的重点是，怎样驯服这个疑似泉眼的东西？让原始魔力疯狂外泄的话，这周围会大变样的，可是这里是埃兹坦王都。”

“对，这才是目前的工作。”学长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米莫尼雷想也不想，直接顺着思路说道，“用单环结构啊。我觉得单环之网就很好，纯净而稳固的能量封锁。那就是最基本的魔力导线的一种实体化方式而已。只是从魔力传导变成了魔力阻碍和引流。”

“单环……啊，说起来这又是你的一个创举呢。单环竟然能这么用，你怎么想到的呀。”学长立即去取材料，同时赞叹似的询问着。他看向米莫尼雷的目光，满是赞赏和钦佩，好像还有一种不服输的竞争冲动。

创举？

米莫尼雷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什么新的创举，只是觉得那样可能会成功，就拿来试一试而已。

然而，注意到学长和十二参看向自己的眼神，米莫尼雷感到非常不能理解。

赞赏？钦佩？尊敬？认同感？信任感？遇到另一个强大对手的紧张感？

这些无比陌生却又无比渴望的东西……

怎么可能属于我呢？这真的是对我表现出的东西？是我？

好像有某些东西在米莫尼雷心里，喀嚓一声碎掉了。

熟悉的烦躁和无助感再次涌上来，米莫尼雷悚然一惊，醒悟过来，“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误打误撞而已。先试着这样用吧。”

“那就开始大量制作单环……嗯，魔力导线。让那些炼金学徒也加入进来，导线越多越好。要网住这么一个越来越大的东西，工程量可不小呢。”学长微微仰起头，看着已经膨胀到直径两米多的能量聚合球体。

“以后这个城堡可能就要拆掉了，泉眼的器材设备啊，那可是大家伙。”十二参也附和着说道。

“啊？没法挪动了么？这家伙难道一经制造，就稳固在这里了？”米莫尼雷惊讶地询问。

十二参呆了一下，“啊，你……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已经依附在这片空间里了，挪不动了。”

学长听到这噗嗤一下笑了，“他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学长的话没有什么恶意，但米莫尼雷听到这里，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酸楚刺痛，原本还有一点喜悦高兴的趋向，瞬间消失不见。他还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但表情已经隐约阴沉下来。

对啊，我总是这样。

一个靠着运气和巧合走到现在的人，如果没有夜母的神选增强自己的天赋资质，没有魅魔的纠缠逼迫自己不敢懈怠，没有叛逆离开教会的一意孤行导致自己只能事事靠自己反而锻炼了自己的能力，没有遇见一个优秀的学长帮助自己，没有在对小学妹的爱慕中获取动力，没有在醒悟自己的卑劣之后愈发努力，没有在游历和流浪中沉淀自己，没有那些经历……

那些外在的躯壳似的东西都失去的话，我究竟又剩下什么？

全都是虚假的堆砌，就像可笑的卷心菜，一层层剥开，没有真正的心。

在黑暗风雨中瑟缩的小小蜗牛，除开你的壳，你自己又是什么？

就像现在，自己简直就是个拙劣的小丑，有许多怪异夸张的想法和表演，但最终的喝彩和掌声还是集中在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公主之间。

自己只是提供了插科打诨的灵感而已，实际的工作，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

就是这样。就像现在，那些设备和工具，那些单环结构，那些实际的运算和设计，他们都能做好。

根本不需要自己。所以自己还是拿着那一份微薄的酬劳，离开吧。

免得继续留在这里，暗自伤悲。

“做完我的工作，我就要离开了。”米莫尼雷忽然这样说道。

学长和十二参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恍然明白。学长尴尬地说道，“你……要离开？哦，也对。你还是在游历。不属于这个工坊，那，那你想要的……是以太原核？”

米莫尼雷看着学长很不自然的表情，怅然若失，在心中一声长叹。

因为现在有了黑漩涡，以太原核变得那么重要，所以，原本应该给我的报酬，也舍不得给我了么？

呵，有趣。

“啊，我的事情不着急。要离开也是很久以后了。先谈眼前的工作吧。”米莫尼雷勉强露出笑容，对学长和十二参说道，说罢，他埋下头，在纸上继续刷刷地写起来。

十二参好像松了口气。

学长也显得放松了一些。“嗯，准备制作单环和铺设泉眼设备吧。接下来可有得忙呢。”他爽朗地笑着，看起来是那么兴奋激动，浑身充满阳光。对他而言，这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事业有成，未来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