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深黑暗的房间中,连灰尘都惊不起半分,是死亡一般的寂静。光线透过门的缝隙,洒下一片洁白的光晕,房间的一切都在光晕中若隐若现。
络缨然坐在床头,双臂抱着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像是一个蚕蚺,作茧自缚。她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中透露出些许不寻常,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听到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稍稍动了些神色,却又很快恢复如初。那脚步声显得有些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紧随而来的,是男人急于解释的声音。
“昙儿,你听我说,我真的……”
“我知道!”青昙打断他,声音有些哽咽,继续道:“我知道的,周穆。”
周穆是云微的近侍,云微最信任的人,他的一切都是云微给的,所以,哪怕他死,也绝不会背叛云微,这是他的信仰。
而这一点,青昙一直都知道,所以才说,他们,绝无可能。
“我知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左右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之前的一切,你还是忘了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室内的一切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的敞亮,却也不过是一瞬。青昙背靠着门站着,眼眶红红的,看得出来是才哭过,她手中端着几碟小菜和米饭,还是热着的。
青昙揉了揉眼睛,打算将饭菜放到一旁的桌上,却在靠近的时候顿住了。
桌上放着一个金丝编制的鸟笼,笼子里原先关着一只极漂亮的鹦鹉,如今,那只鹦鹉死了,以极其可怖的形态躺在笼中。
“这是你最喜欢的鹦鹉,怎么就……”
青昙未说完,便讪讪的闭嘴了,一时间,房间就只剩下了枯石的沉默。
她大概猜到了,却又不敢相信,她的公主,曾经那么善良的女孩儿,竟然会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宠物。
“呵,死了才好。
“死了,至少干净了,不像我,永远在这个笼子里,连空气都令人作呕。”
络缨然的嘴角扬起一个笑容,那种笑容啊,就像是山崖下盛开的荼蘼花,明明那么洁白无暇,寓意却那么令人心痛。
是了,心痛。
青昙放下手中的东西,强忍着要滚落下来的泪水,轻轻的抱住她,生怕自己一用力,她就这样碎了,青昙附在她的耳旁,低语道:“我刚刚听到,太子过几天要出一趟远门,会带走府中大量的暗卫和侍从,介时防卫松懈,我们可以乘机逃走,回到络缨国。”
听到“络缨国”三个字的时候,络缨然的眼睛明显亮了许多,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们…真的……可以回去吗?”
她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语气中带着那种小心翼翼的期盼。青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发不可收拾。她轻拍着络缨然的后背,不停的安慰着。
“会的,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
转眼,数日已过。
云微带着大批侍卫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皇城,整个太子府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几个看守的,聚在一起,打算趁太子不在的时候尽情的玩乐一番。
络缨然与青昙二人穿着下人的衣服,带着包袱,偷偷的溜到后院。那里有一截比较矮的墙,两人借助一旁的竹梯,很容易的便翻了出去,也没有去管是否有哪里不对劲。
两人一路躲躲藏藏,原本喧嚣的街市突然涌出一队兵马,朝皇城城门而去。他们的袖口都绣上了相同模样的云纹,那是太子府的侍卫,俩人心下凉了半截,猜到这些侍卫或许是来抓她们的,眉目间不禁染上了几分焦急。
就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了身侧两个摊子的摊主在那里交谈,谈论的是大将军魏闲前往边城赈灾的事。
“诶,你听说了吗?大将军这次要亲自前往边城赈灾呢。”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今日启程吧,早上路过将军府的时候看见门口停了辆马车。”
“咦,是吗?”
“……”
络缨然与青昙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朝将军府而去,诚如他们所说,门口停了辆马车,只有两个侍卫在那里守着。那两个侍卫也不知是怎么了,显得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连他们溜进了马车都不知道。
“这些天我不在,你多注意下叶丞相,他恐怕会有动作。”
“是。”
在络缨然溜进去不久,马车外便传来了魏闲低沉的声音,心下一惊,连忙拉着青昙躲到了车座下面。
络缨然屏住呼吸,从座位下看到魏闲上了马车,坐了下来,接着便是马车奔驰而传来的颠簸。
络缨然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心中疑惑,但对于她来说,能够顺利离开,便是极好的了。
马车很快便到了皇城门口,被侍卫拦了下来,要例行检查,可是,他们连马车都未靠近,就被魏闲辉退了。
一行人就这样出了城门,连络缨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整个过程顺利的不像话。
就在她还未从惊喜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头顶传来了魏闲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都出城门了,还不出来吗?”
络缨然犹豫了片刻,从座位下钻了出来,随同她一起的,还有一侧的青昙。
魏闲看到她们也是一愣,眸中闪过一丝错愕,皱起了好看的眉,一双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细细的打量着络缨然。
“太子妃不是同太子回络缨国了吗?何故会出现在魏某的马车上?”
“你说什么?”络缨然因着他的话而大惊失色,青昙只知道太子要出远门,却不知是去络缨国,不仅如此,还带了一个和她容貌一样的厘子,大批的暗卫。
她到底要干什么?
络缨然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几件事情串在一起,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云微她,要收服络缨国。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可又有些想不通,暮雪国如今局势动荡,云微她都自顾不暇,怎么会去算计比暮雪国还强大的络缨国?
魏闲看她脸色连番变化,一双眸子泛起了些许涟漪,却又很快掩盖住了。
“太子妃可是想到了什么?”
络缨然被突如其来的话吓得回了神,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将军可否借我一匹快马?”
“这个……”魏闲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道:“并非魏某不借,我此次是去南方边城赈灾,并未带马匹,怕是帮不了太子妃了。”
络缨然斟酌良久,觉得马车应该比步行要快一些,而且待在魏闲身边要比之前安全,便开口询问。
“那将军可否送我一程,左右过了边城便是络缨国了。”
“这个倒是无妨的。”
魏闲微微笑了一下,端的一派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做派,不知道的,还真要叫他骗了去。他撩起车窗的帘子,对外面随行的侍卫道:“再加快些速度,尽量早日到达。”
“是!”
边城,
不见之前的人声鼎沸,整个城市都围绕着一团死气,死的死,病的病,老人,妇人,孩子,都瘦成了皮包骨,在这样的天气,缩在街道的一角,瑟瑟发抖。
络缨然看到这样的惨象,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悯,放在之前,她一定会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可是如今,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未处理完,也顾不得其他了。
络缨然买了匹快马,匆匆与魏闲道了个别,便拉着青昙上路了。虽然魏闲让他们加快行程,却抵不过路途遥遥,终是花费了五日,而云微早她半日出门,如今也不知到了何处,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可惜,门前栏外东逝水,庭中落花已成泥,她的一厢情愿,不过为时已晚了罢。
当她回到那让她心心念念的皇城,当她踏入那陪伴她长大的皇宫,她万万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场面。
战士在血雨中嘶吼,生命在金戈中摇曳,他们的眼球布满血丝,像疯了一样,砍向身边的敌人,也不顾身上血淋淋的伤口。殷红的血液就这样顺着台阶一层层的往下流,身边的人也一个一个地倒下,曾经温馨的皇宫,此刻就像是打开了地狱的阀门,放出了一只只的恶鬼,他们在狂笑,在撕扯,在暴动。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
络缨然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后殿跑去,一路上是各宫逃跑的宫女和太监,他们神色慌张,整个人都被恐惧充斥着。
“父王在哪里?”
“云……云霄殿。”
宫女说完便推开了她,开始疯狂的逃命中,络缨然被推得一个踉跄,站稳后,便急匆匆的跑向了云霄殿的方向。
当她迈入云霄殿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什么?
云微拿着长剑刺穿了络缨王的胸膛,那唇角流下的鲜红液体,那目光中充斥的滔天恨意,还有云微眼底的冷漠,都狠狠地刺痛着她。
她不敢相信,那是她的父王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脑海中回放着络缨国时的一幕幕,那些欢笑,那些泪水,那些争执,就像乱石穿空,浩大磅礴的覆盖了她悲伤的眼。
三岁时,她被太傅的儿子捉弄哭了,父王将她举到脖子上,让她骑马,逗她笑。
七岁时,她在学堂揪了夫子的白胡子,父王并未责怪她,亲自上门给夫子道歉。
十三岁时,她因贪玩,跑出了络缨国境地,差点命丧他国,父王狠狠地责罚了她,那是她唯一一次受到处罚。
而今年,她十五岁,与疼爱她的父王大吵了三天三夜,就只为了……为了……嫁给那个人……
她的泪水决堤而出,泛滥成灾,踉跄着推开拦住她的侍卫,跑到父王身边,紧紧的抱着他。
“父王!父王,你醒醒啊!”
“父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任性的,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父王,你回来好不好,不要丢下缨然一个人,不要丢下我!”
“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