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韩念初穿戴整齐的出到大厅时,楚择旭早已裹着厚厚的棉袄大氅捂着袖炉等着她了,时不时咳得似要断气一般,侍立在一旁的方总管总是细心的轻轻地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他们两人气质相近都是一般的斯文秀雅挨得也极亲近,看两人的情态楚择旭似乎无比的信任依赖方总管。
看着堂上相依相偎的两人不知为何她有那么一刻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自觉停住了脚步没有走上前去,直到楚择旭发现了她,方缓步走了过去。
楚择旭看着穿着一身华丽繁复凤纹宫装的女子,眼前蓦然一亮,不同于昨日夜里一袭大红霞帔淡漠的她,高贵华丽的气质里糅合着一抹罕见的清冷淡漠,是如此端雅又疏离,直让人感到惊艳不已。
当楚择旭的目光在看到韩念初时熠熠生辉的神态一一落进了方总管的眼底,浓黑的乌云迅速的蔓延上了他白皙斯文的脸,但也只一瞬便恢复了。
韩念初道:“抱歉,让王爷久等了。”
楚择旭道:“无妨,不过是一小会罢了。走吧。”说着便在方总管的搀扶下往门口走去,韩念初直觉方总管并不喜欢她,也就跟在他们两步之后。
雪已经停了,门口也早有备好的马车在侯着。
方总管小心翼翼地扶着二皇子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方一脚踩上凳子欲爬上去时,自觉不妥,便把脚放了下来,回身去看二皇妃,却甚是惊讶。
韩念初在走出门口正欲跟他们上车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转头去看,见了台阶下白雪覆盖着一团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像是个人,露在白雪外面的一角衣袍分外眼熟,那是丞相府统一的丫鬟衣服纹样,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步下台阶也顾不得严寒徒手去扒被雪掩埋的人。
当埋在雪里的人被她一点点扒拉出来时,韩念初急了,清冷的眼瞪得大大的,看着抱在一起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的翠竹和翠雨,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到下颌处滴落在雪里。
她唇瓣微张颤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颤巍巍地伸手去探她们的鼻息,当发现她们还有微弱的气息时,霍然转身仰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的方总管哑声道:“方总管,她们还没死,求你救救她们。”
方台辨什么也没说,就让人过来把她们抬进府里,韩念初也疾步跟上去,但被方总管拦住了。
“王妃,她们就交由我照顾,您现在最要紧的是和王爷进宫面见圣上和皇后。”
“她们?”韩念初透着担忧地视线追随着被冻僵的翠竹和翠雨。
方总管道:“王妃请放心。她们的情况,我定会派人到宫里给你递消息的。”
坐在马车里的二皇子似乎也听到了有什么动静,正探出半个身子往他们这边瞧。
韩念初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向马车走过去。
韩念初一副茫然失心的样子踩上了小凳子,见有只手伸过来要拉她便无知无觉的伸手让他握住了。
恰在此时方总管转过身来看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一阵刺痛,瞬间被钉在了原地,怔怔看着那两只手,直到马车早已走远了,他还茫然若失的立在原地。
“方总管,王爷王妃他们已经走了。”
守门的护卫见他呆愣愣的站在门口半天不动,奇怪的过来提醒他。
方台辨方回过神来,身体绷得紧紧的转身往府内走去,紧握的双手不用看他也知道手心里早已多了几个血淋淋的伤口。
守门的护卫看着他远去的僵硬背影满眼疑惑,无意瞥见方总管刚刚站立的地方赫然发现被清扫过的地面有几滴艳红色疑似鲜血的痕迹。
楚择旭见韩念初自上马车时便是一脸茫然不禁有些担心的道:“韩姑娘,你别太担心了,她们不过是被冻僵了,只要还有气息便能救活过来的。”
韩念初茫然的目光并没有看他,只是呆滞的点了点头。
楚择旭又道:“她们是你的婢女么?”
韩念初这才有了些许反应:“不,姐妹,我们一直都相依为命。”
楚择旭点了点头道:“我理解,就像是我和台辨一样,如果他出了事的话,我……”他一时说不下去了,似乎有什么卡在了喉咙口。
楚择旭的母妃生下他后没多久便去世了,独留他一人。方台辨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陪着他了,原本在宫里时他只是他身边的一名侍卫。在楚择旭八岁时随着他进了靖王府,方成了府里的总管,府里的大小事务一切都是他在打点,更是像亲人一样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还时时出远门为他探访天下名医给他治病求药。他待他比任何人都好,亦父亦兄亦友,楚择旭无法想象失去方台辨后的生活,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楚择旭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方续道:“我也会非常难过和伤心的。”
正说着,马车外的车夫喊道:“王爷,王妃,皇宫到了。”
宫里规定在皇宫之内不得骑马,乘马车,但由于皇城实在太大了,圣上便准许有爵位的亲王郡王在入宫时都有轿子接送,因而早有人得了通报抬了空轿子在门口侯着了。
韩念初脸上神色倒是看不出任何异样,顶多也就看起来茫然呆滞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她心里却感到惴惴不安,除了翠雨翠竹的事,还有她的身份问题。
他们在乾禹殿外下了轿,已有小公公入内通报了,很快便有一位像是内监总管模样的公公抱着一把拂尘跟着通报的小公公快步出来。
“靖王爷,靖王妃,恭喜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啊!”那公公行过礼后满脸笑容的恭贺道。
楚择旭道:“承李公公吉言。父皇……”
李公公又道:“你们来得真不巧。圣上正在和大臣们议事呢。”
楚择旭咳了一阵后道:“父皇勤政为民,事务繁忙,我们在此侯着便好。”
李公公道:“如此,奴才便先进去伺候圣上了。”
楚择旭点了点头,李公公便走了。
楚择旭也知道父皇最近在忙什么,蓝凈国东边的邻国禹仁国近期十分不安分,时常派兵侵犯蓝凈国的边界,扰得边界的符城里的百姓时常提心吊胆,各种民事活动都无法正常开展。
符城虽小且偏,地势险峻,是为蓝凈国东边的门户要塞,也是由此进入东南方向的龙霄国的重要的交通枢纽,地理交通位置极为重要。为此,连刚刚方收复蓝凈国西面失地的少年奇将军许洛添都被召回京城了。
楚择旭所获知的这些信息都是方台辨平时和他闲谈时说给他听的,他知道虽然他常年卧病在床,但他心里还是关心着外面所发生的大事小事。
然而他们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见有几个大臣从乾禹殿里陆续走出来。他们见到门口的两人都一一过来行礼,韩念初低垂着眉眼一手扶着楚择旭,一手拿着手帕把半张脸给挡住了。在梦园时虽然从翠雨嘴里也都知道谁谁谁经常会到丞相府作客,哪位大人与她丞相父亲交好,但她也都是只闻其名未曾见过真人,并不认得。她担心在这些大臣里会有与她丞相父亲交好的人见过韩语秋,认得她不是真正的丞相府二小姐,那就不好了。
然而就在韩念初担心着会被人认出来时,就看到最后两位过来行礼的大人里,其中一位方脸阔嘴的大人行过礼后抬头时无意中看了她一眼,似是疑惑又直往她脸上瞧,眼里的怀疑更甚了。
韩念初垂眸敛眉,掩住了眼里的不安,镇定的压住心底要升腾而起的惊慌之感,一动不动的立着。
按规矩作为朝中大臣如此大胆盯着王妃的脸看是会被视为无礼的冒犯行为,是要被降罪惩罚的,但此刻这位大人似乎忘了,他已经被自己的怀疑给惊到了:“靖王妃,你……”
“罗大人,我们该走了。别耽误了靖王和靖王妃的事。”罗大人尚未完全说出他的质疑便被他身边的那位大臣适时地生拖硬拽的给拉走了,站在一边把一切看在眼里的他生怕罗大人的无礼行为惹怒了靖王妃。
韩念初见他们走远了,方松了口气,罗大人?便是那位时常来丞相府和她的丞相父亲下棋的翰林院侍讲罗建称罗大人。即便她没有抬头,从他投在她脸上的视线,她也知道他定然是认得韩语秋的,只不过他没见过她也认不得她是丞相府的五小姐。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于她而言,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图个侥幸而已。连翠竹和翠雨都找到她了,那么丞相父亲应该也知道了嫁入靖王府的人不是他最疼爱的二女儿了吧。他是高兴呢?还是害怕?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露面呢。想到这,韩念初有些微怅然若失的感觉。
楚择旭看着那些大臣们一个个行过礼后都走完了,然而仍是没有看到李公公出来传他们进去,等了这么久他已经是撑不住了,脸色越来越差,在瘆人的惨白里透着黑青,一阵接一阵的猛咳,肺似乎都要咳出来了,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着帕子捂嘴,瘦弱的身子无力的弓着。韩念初见他要撑不住了,急忙拿过他挂在手腕处的袖炉,扶住了他颤抖的身子,轻拍着帮他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