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乱世惊现小白莲
之后想起来聂雪霁也还是会感慨好久,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个人,或者说,从未了解过。他的世界,她不懂,而她的世界,他亦不懂。可是却偏偏因为其中一个人的固执将两个人薄纸似的命运连了起来。
当他问及聂雪霁可曾喜欢什么乐器时,一些很隐秘的东西在她的记忆深处轻微触动了下,她皱了皱眉,思索着,说道:“琵琶。”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个答案,明明自己根本就不会弹琵琶啊,哦不,应该是说她根本不会任何一种乐器。也许是因为国文老师吟诵的那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而她总是认为只有那句“唯见江心秋月白”落到了确切处。
“钥匙给你,”他将那银白色闪闪发光的小钥匙片交到女孩手中,“以后想来的时候可以常来。”
语气很温和,不同于聂雪霁所感受到的那种清冷气质,后者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意味。
他最终还是决定由她自己去发现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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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舟近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督军心情变好了许多,脸上时常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同他们讲话时也变得温和耐心了,一点都不像之前的冷酷模样。
“操,这还是那个威慑四方的督军大人吗,”他倚在阳台栏杆上摩挲着手中的烟,一时没忍住就嘀咕了出来,还附带叹了声气,“唉。”
“嗯?”不知何时洛寒江已走到他身后,脸色拉黑,“你在说什么?”
凌舟吓得赶紧把手中的哈德门香烟随意扔到了下面的小花圃中,转身站正了军步,十分正经。
可惜那支香烟不知是烫着了哪位倒霉的小守卫,底下传来一声很凄哀的“哎哟!”
洛寒江轻咳了声,严肃道:“怎么,是太清闲了么?还有没有点纪律了!”
凌舟微掀起眼皮偷瞄了他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说不出话来。正纳罕督军这几日不是一有空闲就去陪着聂小姐么,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在这儿?
洛寒江斜眼睨着他,嗤笑道:“这样够不够‘威慑’了?”
凌舟追随他多年,洛寒江也很用心地一路提拔照顾他到现在这个位置,待他自然是与旁人有些不同的。
气氛到这儿才有些松弛,凌舟扶了扶帽檐,道:“威慑!督军永远是最‘威慑’的。”
落霞的火光一直烧到阳台的边角处,很微妙地在凌舟脸上拓出几道绚烂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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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聂雪霁入住督军府以来,感到不满的其实不止凌舟一个,特别是一众的丫鬟与婢女们,少女时代的女孩总是有种莫名的自信与梦幻感,非常笃定王子与公主的故事里面的那个公主会是自己,而现在突然出现的聂雪霁却无情地打破了她们所有对美好的向往。
说来也是奇怪,一方面她们惧怕洛寒江,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做错事情惹得督军生气被他一脚踹死,于她们而言,那个男人就是一个野兽的存在,身上散发的阴冷气质让她们避而远之毕恭毕敬。
然而另一方面,她们又精心侍弄自己的美丽,希望洛寒江可以多看她们一眼,毕竟是那样一个可以在清城翻云覆雨的大人物,或许只要一个偶然的意外,她们就可以平步青云从此摆脱为奴为隶的悲惨命运。
所以即使是低着头候在那里等他走过时,也还是会忍不住反复往那挺拔端正的身形掠去强装作无意的目光。
琴房边上的各色花儿开得极盛,蜂围蝶阵,在清爽的空气中晕荡出细腻的馨香。
然而美丽的花儿没有人打理是不成的。
这是一个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的日子,怜儿熟练地给这些花儿浇水,修剪枝丫杂草。少女停顿了一下,看定一朵淡色的芍药,便伸手去折了下来,顺便别在了自己绣着粉色夹竹桃花样的衣襟上。
嘴边笑意尚未褪去,就听得一声喝令。
“嘿,好你个怜儿,”婢女总管频儿后面携住她的肩膀,笑吟吟的,“这回被我逮住了吧,你在这里不好好做事,倒还玩起来了。”
“哎,吓死我了,”怜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忙把芍药取下,“频儿姐姐你走路都不带声的?”
“我这叫‘纤纤作细步’。”
频儿原先也是个小姐,受新思潮影响也曾跟着兄弟姊妹读过几年私塾,不过是后来突生变故才被家里人卖作奴婢,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要暗自感伤一回,幽愤世道的不公、亲人的无情。果然,她现在眼中就有泪光微闪,恐怕不免又要掩面噎泣一回了,但她还是很平稳地压制住情绪。
“我跟你说什么呢,”她用宛若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怜儿一眼,“算了,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噢。”
怜儿鼓起嘴应了声,低着头摆弄自己的小手帕,她的讨喜之处也就在这里,与她无甚干系又涉及别人隐私的事她不会多问,她将芍药藏在衣袖里,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在那里低头干事。
频儿兀自愣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事,继续说道:“我说你呢,不专心做事在这里玩。”
“嗯。”
怜儿低头应着,没有中止手里的活儿。
“这花儿怎么是你可以随便摘的?”她将藏在怜儿衣袖里的芍药一下子就掏了出来,“当心我回头告诉大总管。”
“应该没什么要紧的吧,只是一朵花。”
“怎么不要紧,你等着,”频儿将花捏在手里,冲她晃了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这就告诉大总管去,你这是乱了尊卑的次序!”
怜儿这才慌了,拉住她祈求道:“频儿姐姐,别去,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频儿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噗”地笑出了声。
“噗哈哈哈哈哈……你个傻怜儿,我是骗你玩的呢你个傻瓜你看不出来吗?”她将手里的花递给怜儿,“一朵花儿算什么呢,拿去吧。”
她接过芍药,擦了擦快要溢出泪水的眼睛,仍是低头没有说什么话,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这芍药花没有之前那样美丽了。
频儿看着她呆呆的模样,便叹了口气:“算了,不逗你玩了,和新来的那朵小白莲一样无趣。”
“小白莲?”怜儿这才抬起头,一时不解,“频儿姐姐你说的是……”
“还能是谁”她把声调扬了扬,“不就是西厢房里的那个矜贵的小姐么,整天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要不就是在后面花园里晃荡,哭丧着个脸,古古怪怪的。”
怜儿点了点头,把手指抵在唇边,说:“好像也是哦。”
“是本来就是啊,”听到赞同后情绪就更高涨了,“她以为她是谁?其实骨子里和咱们一样都是个卑贱的命还故作清高要咱们去伺候着。”
怜儿似懂非懂地又点了点头。
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不懂今日频儿姐姐又发什么牢骚,发正不管她说什么,她只管点头就是了。
“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爬上了督军的床,不过也终究不是个正主,不然督军为什么不娶她作夫人呢?”
怜儿凝眉想了想,说:“也是噢。”
“所以你知道她这叫什么吗?”她声调拉长。
“什么?”
“无媒苟合!”
“啊?”怜儿睁大了眼睛问,一脸懵逼,很明显她不懂。
“就是被包养啊,下贱。”
…………
听到这里聂雪霁气得攥紧了手里的小手帕和小钥匙,尖细的指甲在手掌心落下了红的小印子。
后面或许还有一些更不堪入耳的话,她没有听得仔细。
原本只是想去琴房时路过的,却无意中听到这样的几句话,以前尚不知人言可畏四字之威力,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
不过其中几句话倒是让她沉思,自己真的是像她们所说的那样不堪吗?虽然一些只是子虚乌有之事根本不值得理会,但是看起来好像又是这样啊!她在这府中算个什么?客人吗?不明不白的算哪门子客人?抑或是,主子……
她心中一根紧绷的弦不知为何忽然晃动了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好像是在梦幻中一样,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突然就没有家了,没有亲人了,然后现在又不清不楚地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同时,也像牢笼中的鸟儿一样,失去了自由与方向。
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心头,就算是理智,也要让她站出去。
她从走廊边上向她们走近,脸上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像哭又像笑,说:“为什么一定要和小白莲这个词过不去?”
正聊得畅快的俩人抬起头,看清来人后,都惊得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常态。
“哟,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频儿睨了她一眼,“浑身气质矜贵又出尘的人儿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她强忍着干咳了一声,说:“我好像并没有得罪你吧?”
氛围一度变得诡异起来,有时候女人的战争会比炮火硝烟更加激烈有趣。
怜儿拉住她的频儿姐姐,她觉得事情好像不必弄得这样尴尬。
“可是我并没有说错啊,本来就是这样子不是吗?”她一把扯开怜儿的手,将袖子利落地撸起来,大有干一架的凛凛气势,“你以为你就是女主人了吗?你以为督军是真的喜欢你吗?呵呵,可惜,并不是,不然他为什么把你不明不白地搁在这里呢?所以你别痴心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根本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