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造作
穆灵钧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应该算得上是很重要的事情，或许这是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
先生在上课的时候就说过 “建安风骨”是极其重要的，可是她昨天因为发生的那些事情居然还偏偏给忘记了，以至于到现在才想起来。
她算了算日期她已经没有多少再记忆的时间了，所以必须得赶快找出来看看。
穆灵钧推开窗看了看外面，正是清晨五六点钟的光景，常青树枝丫上的细小绒毛在清明天光中依稀可辨，不知名的鹊鸟有一声没一声地细细啼鸣。
穆灵钧微微皱了下眉头，自己居然这么早就自然醒了。
从身后书桌的一堆书册中翻找终于找到了她几个月前做过批注的资料。
纤细的指尖一点一点轻捻滑过带着特殊气味的方正铅印字体，目光飞速掠过那几页薄纸上的字眼，从中提取几行重要的信息。
“建安风骨是建安文学所表现出的一种美学风格，也是建安文学的标志，刘勰对此做了很好的概括：‘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离乱，风衰俗怨……’，在那个从几百年的安定统一转入战乱分裂的时代，那样的时代呼唤英雄并崇尚英雄，在文学上的反映便是这种慷慨多气的风貌……”
穆灵钧耐着性子又往下翻看了一些，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定义上的概念，直到又翻了一页，才看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建安文学深刻地反映了汉末时代的动|乱，抒发了作者关心人民疾苦，愿为削平战乱、重建和平安定生活而奋斗的慷慨之情。这种反映社会动|乱，民生疾苦的思想内容，沉郁悲凉的真情实感和积极进取、渴望建功立业的壮志英气，融合为‘梗概而多气’的时代风貌。”
穆灵钧合上书，细细地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以前不知道是哪个名人这样说过，文化繁荣有时与社会发展并不同步。
学术文化在两千年前的先秦时期和近千年以前北宋之后的时期都出现过高峰，只是不知道第三次高峰会出现在什么时候，她想。
有点困了，穆灵钧打了一个哈欠继续往下翻。
“‘永明体’是古体诗向格律诗演进的一次关键性提升。‘永明体’诗人指的是永明年间活跃的一批诗人，他们自觉地运用四声规律、用人为制定的声律规范约束文学创作，特别是诗歌创作。吴兴沈约等人的文章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
这个应该不是很重要吧，穆灵钧揉了揉眼睛，她的眼圈有点淡淡的黑，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又打了个哈欠继续翻着。
这次看到的内容是北宋郭茂倩所编的《乐府诗集》，他将汉至唐的乐府诗按音乐分为十二类，涉及汉乐府的主要是郊庙歌辞、鼓吹歌辞、相和歌辞、舞曲歌辞、杂曲歌辞、杂歌谣辞这六类。
穆灵钧瞧见了一首她比较熟悉还莫名感到亲切的南朝乐府。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穆灵钧的倦意一下子就被赶跑了，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似的惊异起来。
以前就常常听人家说“南风知我意”什么云云的，没想到是出自这里啊。
还有这句“吹梦到西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前好像有一首小曲子就叫做《吹梦到西洲》吧，她一定是听过的。
这首小乐府诗从西洲，而树下，而门前，再到南唐、青楼以至于水天，都让穆灵钧感到很流畅，处处皆妙。
穆灵钧突然间觉得自己好造作啊，大早上的不睡觉坐在窗前背书，关键是对着窗户的风口吹，还冷。
这冬天的太阳它跟假的一样一点儿都不暖和，只是可以看到一点光亮罢了，她感到更加冷了。
于是就又多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
可是不知怎的又忽然想到顾宴之来，此情此景，莫名的似曾相识，恍若昨日。
原来以前她坐在这小窗子前时，顾宴之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雷打不动。
那时候穆灵钧看到顾宴之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跳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可是顾宴之所求的只是可以看她一眼，能够同她搭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哪怕是一句也好。
他总是那样咧开嘴像个孩子似的看着她笑，笑得穆灵钧心里直发憷，叫她只好用冷漠来加以掩饰内心的惶然。
顾宴之自从知道她住哪儿之后就隔三差五地来看她，来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一罐甜到牙疼的糖果或者是一束色泽清新的小花。
而穆灵钧总是坚定地选择漠视或者关窗，不想同他说一句话。
但其实她真的挺想和顾宴之说让他不要再带糖果来了，她那阵子牙疼的厉害，不能吃太多糖。
现在想来，其实他对她也真的是极好的了。
穆灵钧垂眸，眼底流转过几丝不知名的黯然情绪。
正这样思量，房门外走廊道上传来母亲的叫唤。
“灵钧——”
穆灵钧匆忙抬头一看，已经是八九点钟的样子了。
***
“怎么这样急？”穆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哪里晓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祖宗的东西这眼看就要败在我们手上了……”
说这话的是穆苏的堂姐穆玉台，是穆老先生生前最疼爱看好的一个孙女。说来穆家也是福寿浅了些，原本就是几代单传，到了穆苏这几辈的时候尽是些女儿，单单穆苏的父亲这一个独子，可是偏不巧的是又只有穆苏这一个女儿，况且又因为穆苏遇人不淑的事情就被气死了，才活了不到不惑之年的年纪。
所以现在是穆玉台和她那入赘的丈夫住在穆家老宅里守着穆老先生最后的一点基业。
“玉台姐姐你也别哭了，”穆苏劝着穆玉台说，“昨天不是才说要收购的，怎么今天就……”
这帮人的办事效率也太快了些吧。
“要不是被赶出来了没有办法可去，”穆玉台抹着一把眼泪说道，“我也不会到你这儿来。”
“我昨天夜里连夜去找了宗族里几个长辈，”穆玉台继续说，“就连玉露妹妹那里我也去了，可还是不能填补这个窟窿。”
“若是祖父还在，咱们也不会沦落至此。”穆玉台又说。
“这些人也太霸道了，”穆苏终于是找着了空隙插话，“欺人太甚了，他们凭什么？”
“都是些带着枪的军官，”穆玉台的丈夫叹气道，“咱们也惹不起也不好说什么啊。”
穆苏听到“军官”这两个字眼时，脸上稍微露出一点迟疑与忧虑，但是很快又收敛了神色。
“李婶你快去把灵钧叫出来，咱们先吃过饭再商量。”穆苏对李婶说。
***
穆灵钧知道姑姑家的事情后也是有点震惊，军阀现在是这么嚣张了吗嚣张到可以随便胡诌一个理由去强占民宅？
穆玉台细细打量了一番穆灵钧后，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然后拉了一下穆苏把她拉到玄关那里去说悄悄话。
“玉台姐姐，”穆苏不解道，“你拉我过来做什么？”
“我先问你个问题啊。”
“嗯。”
“灵钧是你亲生的么？”
穆苏听了后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忍住了直接给对方呼过去一巴掌的冲动，毕竟她是堂姐，不能不尊敬。
穆苏耐心道：“玉台姐你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穆玉台笑了笑，“就问你是不是。”
“当然是啊，”穆苏说，“当年要不是为了养这个小祖宗我早就一头扎进大临江的冰冷波浪里淹死算了一了百了我还苟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说着说着就又戳到穆苏的伤心处了，她的话音渐渐低落下来。
“好了好了，”穆玉台劝慰她，“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妹妹你不必当真的。”
见穆苏还是一副伤感的样子，穆玉台解释道：“我其实是说灵钧这孩子相貌好。”
“……？”
穆苏稍微怔了下，所以说就是因为这个怀疑穆灵钧不是她亲生的？穆苏再次强忍着忍住了给对方呼过去一巴掌的冲动，想当初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的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呢，”穆玉台咳嗽了几声，“灵钧这孩子这样好的相貌若是好好打算一下还是可以……”
“玉台姐，”穆苏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这回可以看出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
这样倒是弄得她有点像是在卖女儿的意味了，毕竟她们穆家现在再不济也断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她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尊严与傲气还是有的，无论如何都泯灭不了。
“我又没有说错。”
穆玉台也不让步，毕竟穆灵钧也是穆家的一分子，也该为穆家做点事情。她说：“灵钧要是能结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不也可以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吗？”
穆玉台看穆苏脸上的神色，又补充道：“难道你真的想让穆家老宅被别人拆了？”
“这是我们这一辈的事情就应该自己去解决，”穆苏没好气道，“让孩子掺和进来像个什么样子？”
听见玄关那里母亲和姑姑说话声音隐隐约约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穆灵钧便跑过去看。
“母亲，姑姑，”穆灵钧看着她们，“你们……”
“没什么，”穆玉台脸上浮出笑意，拉着穆苏，“我们这就过去吃饭。”
穆灵钧点头，可还是微微皱着眉。
难怪她昨天看母亲有点不大对劲的反常样子呢，回来的时候居然也不打她了，原来是为了穆家老宅的事情。
她暗自思忖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忙筹一些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