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有生之年，江一棠从未幻想过，如果有一日她从清晨的生物钟醒来，会惊觉身边躺着她喜欢的人。
但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而且场面极其和谐，完全没有丝毫没强迫的痕迹。
也就是说，是她默许他在她房间过夜了？
可是她现在脑袋无比发懵，完全记不起昨天她是怎么睡着的了……
不会是哭累了昏过去的吧？
她赶快抬起右手手腕，又发现了一件更加惊奇的事，那就是她的水泡竟然自己下去了。
看来冰敷加牙膏的效果果然不一般。
她决定下床冷静一下，于是僵着脖子和上半个脊背直起身子，轻轻抬起被子，再从被子下顺利脱身，就在她猫着腰准备往卫生间溜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好听却似乎带着点起床气的男声。
“去哪？”
江一棠一下挺直了脊背，佯装镇定地答道：“卫……卫生间。”
陆山河听她只是去卫生间洗漱，便舒服地翻了个身，声音放心地低下去了：“嗯。”
江一棠深吸一口气，这才安心地踏进卫生间的地盘，把门从里面锁住后，她对着镜子用力拍了两下脸颊。
江一棠！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个女生！怎么能纵容男生在你房间里过夜！何况，这个人又是你哥哥又是你男朋友！身兼多职！关系复杂！
唉……她无力地抱住脑袋晃啊晃，可是她真的已经不记得昨天晚上临睡前的事了，她仅存的记忆告诉她，陆山河一直坐在地板上望着她，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反客为主地蹭到了她床上去了的啊！
不想了不想了，她松开睡成鸡窝一样的脑袋，对着镜子理了理发丝，只是一想到程家伟的话，心情还是不可抑制地低落了下去。
但当下便做了决定。
今天，她今天就要回程家，哪怕见不到最后一面，哪怕只能面对着一张遗照，她也有好多话要说。
江一棠洗漱好出来的时候，发现陆山河已经坐在床沿发呆了。
他额上短短的发丝有点翘，应该是昨晚睡姿不对惹的祸，她正想提醒他要不要洗下头的时候，他突然站起来，直直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用下你的毛巾。”
江一棠傻了，她不明白陆山河干嘛不回自己屋里洗漱啊……
可能是懒得走？
她疑惑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一眼手背，发现因为刚刚沾了水，刚好一点的伤口又红肿起来了。
她有点无奈怎么忘记这茬了。
刚把头发吹干，陆山河就出来了，头发还滴着水，如果身上的正经衣服换成浴袍，那看起来就有点像美男出浴了。
她打消脑袋里的疯狂念头，坐在床边看他动作干净利落地擦头发，心里的难过好像稍稍被平复那么一点了。
只是一点点。
因为悲伤的事太悲伤了，远不是单单用陆山河的美色就能解决的。
等他收拾好了，江一棠主动跟他说她今天的安排：“我想先回一趟水县，程家伟把灵堂设在程家，我想回去看看。”
陆山河觉得这个安排很合理，便点头表示同意。
她便蹲下身子开始收拾书包，把手机和钱包一起放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她收拾好拎起来准备出门，陆山河却顺手接过来，她停了脚，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山河换了只手揉了揉她的刘海：“我跟你一起去。”
江一棠有点愧疚：“不用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这次我一个人可以。”
陆山河权当没听到，自顾自把自己的手机和钱包也塞进她的书包，然后一脸认真地看她：“今天回水县的客车停运了。”
江一棠先是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疑惑地问他：“可是就算你和我一起去，客车停运了也不会开的吧？”
陆山河轻咳：“谁说要坐客车了。”
十分钟后，坐在轿车副驾驶的江一棠面色凝重地捏紧了胸前的安全带。
陆山河则不紧不慢地启动了车辆，把车开出车库。
他的驾照虽然是刚拿到的，但他前几年跟着陆靖康出差的时候，早就学会开车了。
车技虽然比不上赛车手，但也深饿得宋泽凯拥戴。
车顺畅地上了路，开了一会儿后，在第一个红灯路口缓缓停下，陆山河看了她一眼，语气里不无嫌弃：“昨晚落枕了？”
因为她的姿势实在是太僵硬了，交警看到该以为她是被绑在副驾驶座上的了，到时候他多难解释啊！
江一棠微微扭了两下脖子：“没。”
陆山河皱眉：“那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江一棠赶快松开抓着安全带的手放在身边，以证明自己并没有紧张，但好像有点晚了。
陆山河没什么表情地开始解释，但他绝不是生气了，他只是在想笑的边缘徘徊，觉得还能救救：“我十五岁就开车，宋泽凯能证明。所以，你不用怕，坐好就行。”
江一棠立刻点头表示：“我相信你。”
陆山河还是笑出来了：“你的手。”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紧紧握住了安全带，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求生欲简直要爆棚……
车载导航很准确，大概有四十分钟左右，他们已经来到水县的街道，在江一棠的口述带路下，陆山河把车停在程家附近的停车场里，然后拿着书包跟她一起下车。
这里确实没有江市繁华，街上的光景不怎么艳丽，迎面而来呈现出一股灰扑扑的气息，感觉这里的空气呼吸起来都莫名的颓废。
这条街走到头再左拐就是程家的院子了，这里与其说是县级市，不如说是由许多个村子聚合在一起的比山窝窝要高级一点的地方。
陆山河和她一齐来到程家门口，锈迹斑斑的铁门大敞着，门框上，院墙上，各处都挂着纯白色的丧布，气氛由此变得更加沉重。
程家伟没在院里。
江一棠一脚踏进去，眼前的景象如她所见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是院墙下原本被她种下的一小片西红柿已经死了，但茎叶还没腐败，只是被铁铲撅起来奄奄一息地趴在角落里，应该是最近才丧命的。
江一棠往前走，面前的这间水泥平房是程家的大堂，以前偶尔用来迎客，大部分时间她会搬个凳子趁着中午的大太阳写作业，因为她的屋子不太向阳，这样可以省下一点电费。
这时，大堂的门被推开，慢吞吞走出来几个表情沉重的邻居，见到她，都诧异地张开嘴：“江……江……”大概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好尴尬地笑笑：“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进去看看吧，你爸去村头超市买酒了，过会儿就回来。”
说完又把眼睛往她身后的陆山河身上戳，表情微妙了一些：“这位是？”
江一棠还没来得及解释，陆山河已经率先开口了：“同学。”
见她跟着点了下头，邻居们半信半疑地往门口走去了，只是议论的声音没控制好声量，还是被她听到了。
“这丫头真是有本事啊……”
“是啊，前一阵听老程说，她已经搬到市里的大别墅去了，可不有本事嘛！”
“这小伙子长得倒是挺标志的～”
“感觉应该挺有钱的吧，我孙子想买一双他脚上那叫什么牌子……什么阿匹拔丝的球鞋，他爸嫌贵！”
“一双鞋能有多贵啊？”
“哟，你是不懂，起码够你吃上一年的……”
“我嘞个亲娘，这么贵啊……”
邻居走远了，江一棠心想陆山河想必也已经听到那些话了，不禁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她一直生活着的地方。
她不是害怕贫穷，她只是害怕贫穷里滋生出的见不得天日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