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美国，洛杉矶，威尔特酒店，陆山河裹着白色浴袍赤脚走在空无一人的豪华套间里，韩星妍终于走了，陆靖康在对面那栋大楼开会，他跟着谈判了最关键的一局，完事就一个人回来倒时差了。

手机屏幕上提示灯一闪一闪，他以为是江一棠，急忙刷了指纹解锁，结果却是一堆无关紧要的消息，心情刚放晴又马上转阴，他把手机丢进大床，再也不想看到它，胸口堵堵的，又烦又燥。莫非她还觉得是他调查了她？这种多疑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真是蠢透了。

酒店套间里的席梦思大床正对着落地窗外的对面大楼，大楼是银灰色的，像一条神秘的灰鲸，每一层分隔开的办公室的窗户都像灰鲸身上的口子，拼命而贪婪地呼吸着窗外的空气，充满资本主义气味的空气。

陆靖康交代过他，晚上美方的企业代表会安排一场宴会，而他到时候需要带着他的女伴，也就是韩星妍，准时出席。

虽然他觉得这种虚情假意的场合毫无意义，但这里毕竟是老美的地盘，作为来自东方的客人他确实无法推脱。

何况他伟大的父亲大人已经在刚刚的谈判桌上把他引荐给那些老奸巨猾的美国商人了，今晚，他是非去不可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午后三点半，刚洗了一个舒服的澡，现在可以短暂地睡上一两个小时。

“嗡嗡嗡”

恰好在他进入梦乡的那一刻，床上的手机传来振动，可他毫无察觉。

江市和洛杉矶的时差有十五个小时，也就是说，江市比洛杉矶快十五个小时，现在的江市，指针刚划过清晨的六点半，而洛杉矶已经浸泡在下午三点半的日光浴了。

江一棠睡得不太安稳，噩梦做到一半消失了，她睁开眼什么也记不起来，只觉得眼前乌茫茫的一片，虽然现在窗外没有光亮，但每天的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只是入冬后白昼的时长变短了，太阳晚点抬头而已。

陆山河不在，早餐依旧丰盛，老武边看报纸边喝豆浆，吸溜吸溜的，让人听着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反而接地气。

“小江啊，你们啥时候放寒假啊？这一转眼半个学期都过去了吧？”

江一棠现在跟武管家说话已经没了之前的疏离，显然是亲近多了：“嗯，一月中旬就放寒假了。”

老武说话没什么毛病，唯一让人哭笑不得的就是他这容易跑毛的习惯，这嘴里还念着呢，眼神已经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快了，快了……哎小王，你把那俩花盆抱出去晒晒太阳吧，我看天气预报今天天气不错的……”

江一棠一口气喝光了豆浆，背着书包出门了。

只是她脑袋里还盘旋着今早无人接听的那通电话，她在想是不是美国那边信号不好接不到国内的通讯？如果是这样她可以理解。但是总要做好最不济的打算嘛，那就是陆山河压根不想接她电话，正和韩星妍幸福地漫步在异国他乡极具老外风情的大街上……

她跟司机说谢谢，提着沉甸甸的脚步踏上楼梯，从来没觉得上学是件这么累的事。

课间操结束，江一棠趴桌上小憩，下节历史课快打铃了，这时门口的同学突然叫起来：“江一棠，陈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

江一棠这才打起精神。

办公室离教室不远，下一层楼就到了，可当她毫无防备推开门的时候，整个人却突然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陈雪玉热情地挥着手，毫不知情地问道：“棠棠，快进来呀！站门口发什么呆呀？”

“棠棠，来呀！”

这句话是程家伟说的，他明明是笑着说的，可她却觉得他的周身都是暗色，就好像，一个披着猎人皮囊的动物保护者。

她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几乎是硬拖着自己的脚上前去的，牙关在打战，她差点忘记了该怎么说话：“你怎么在这？”

程家伟脸上的笑一滞，有些歉意地对着陈雪玉点了点头：“老师真不好意思，您看，我这招呼没打一声就过来了，是不是很影响您工作啊？”

江一棠的眼神从一进门就未曾离开过他那张虚伪柔情的脸庞，她恨，恨自己没用，恨自己不能当众扒下他的狼皮，她说不出别的话，只会重复：“你怎么在这？”

陈雪玉嗅到了一丝强烈的危机感，那就是，江一棠对眼前这个号称她前养父的男人格外抗拒，身体的每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写着抗拒，她有些奇怪，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还是打算先安抚好她的情绪。

“棠棠你怎么了？没事吧？我们坐下说嘛！”

陈雪玉扫视四周，这会儿办公室只有他们三个，暂时不存在消息外泄的风险。

可是江一棠什么也不说，只是死死盯着程家伟。

程家伟毫不意外她的过激反应，只是慢条斯理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这位班主任老师信任他，这样以后才能配合他。

“棠棠，你别激动，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最近的学习情况，关心一下你……”

然而江一棠已经不能再听到他的声音了，她怕自己会原地爆炸。

“我不需要！”

“棠棠你看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虽然已经不是父女了，但情分还在，你这么忘恩负义可不好，做人是要懂得感恩的！”

听到这话，江一棠的神情有些恍惚：“你想让我对你感恩吗？”

程家伟看她情绪过分的不稳定，感觉今天在这儿谈事怕是有点不合适，改天还是私下找陈老师商量吧。眼看着江一棠现在俨然一副已经豁出去了的模样，这样的她，说实话，他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正面跟她刚，毕竟，他也承认自己做过一些不光明的事，但他不认为江一棠就可以凭借这些只能用她的一面之词证明的东西打倒他，属于他的利益，他还可以继续得到。

想着，他起来冲陈雪玉仓促地鞠了一躬，额上纵横交错的抬头纹填满了示弱：“陈老师，真不好意思啊，我没教育好闺女，让你看笑话了……下次，下次我再来拜访，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看这孩子不是太想见我，唉，我也没办法，就先回去了……”

陈雪玉赶紧把他送出去：“哎，好，程先生您路上小心。”

她怕程家伟再多呆在这里一秒，江一棠会崩溃。然而，等她心情复杂地回到办公室，却发现江一棠不见了。

该死，韩星曜那家伙也被撵回家反省去了，发生了这种奇怪的事，她现在连个可靠可信的帮手都没有。

不急不急，说不定回教室了呢？陈雪玉安慰着自己，大步流星地往教室走。可是让她失望了，班里江一棠的位置是空着的，周嘉阳说她自从刚刚出去了就没回来过。

“完蛋了完蛋了……”

陈雪玉头脑昏得不行，差点一屁股蹲地上了。

十五分钟后，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言简意赅指明了江一棠的位置，并希望她能妥善照顾好她，不然后果自负。

陈雪玉没仔细听对面的声音自然也就无法分辨是谁，只是那人年纪不大，是男生，对面主动挂了电话，她对着手机屏幕愣了一秒，突然有种惹上事的感觉。

十五分钟前，美国

还是在那栋像灰鲸一样的银色大楼里，韩星妍挽着陆山河的胳膊进了宴会厅，偌大的厅里面孔各异，当然，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占了其中的绝大多数，这里的中国人大概只有陆靖康的人吧，陆山河放眼看过去，都是公司高层委员会里的熟悉面孔。

他礼貌地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随手端起一个盛有香槟的高脚杯，还没来得及入口，口袋里的手机就振了起来。

他掏出来只看了一眼不断闪烁的屏幕，就果断挣开了韩星妍的手，步履匆匆地出了宴会厅，来到走廊外面的露台。

已经错过了一通，这通他必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