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过快过猛，竟将榻边的一只鹤首铜灯掀落在地。曼珠被她这动静骇住，“潜山院”三个字堵在喉咙口，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下去。”陈念的心跳个不停，她的手攥住被衾，颤抖的肩膀泄露一丝紧张。

　　她害怕曼珠向裴怀泄露自己去过潜山院的行踪，若是被他发现端倪，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将自己也杀了？

　　“阿念。”裴怀想要抚过陈念凌乱的发丝，她看见裴怀的手伸过来，下意识往后一缩，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太过慌乱恐惧，裴怀不由蹙了蹙眉：“阿念，节哀顺变。我已加派人手，就算翻遍照月府和整个冀东城，也一定要叫刺客伏诛。如今城中布下天罗地网，他插翅也难飞。”

　　他句句掷地有声，陈念的心中冷意涔涔：“刺客？”

　　陈念唇边弯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原来是有刺客潜入府中，行刺了我爹。”

　　“潜山院中一向戒备森严，今日却有颇多不同寻常之处，我怀疑刺客是与府中内奸里应外合，行事才如此顺利。”裴怀放柔声音，坐在床沿边，一只手向陈念的背上抚去，“阿念，你放心，我一定会替城主报仇，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被裴怀触碰的一瞬间，她的身体立刻僵直，冷笑道：“报仇？！”

“果真是刺客杀了我爹吗，裴将军？”

　　裴怀从未见过陈念的瞳眸里露出如此讥讽的光芒，她喑哑的声音和漠然的神色陌生无比，叫裴怀错愕一瞬，不由自主地紧盯着她。

　　被他看得发怵，陈念紧张地垂下眼睛：“爹爹武艺高强，英勇无比，就算潜入刺客，又怎会是爹爹的对手？”

　　裴怀仿佛松了一口气，袖中攥紧的拳头松开，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此人不可小觑，但你现在不要再想这些。若是不想去灵堂就不去，我在这里陪着你。”

　　“阿念，你看，我找到了你的风筝。”

　　裴怀将那只风筝递给她面前，上头沾上的污泥已经被擦拭干净，只是纸面的边缘破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等我把它修好，过几天再陪你去放风筝。”

　　陈念的身体瑟缩一下，看见这只风筝，她就想到裴怀如何残忍地将那柄短剑捅进她父亲的胸口，想到像鸳鸯身上的朱砂一样红的血！

　　“啊！”陈念急促地惊叫一声，将风筝夺过去，狠狠地撕成碎片！

　　“我再也不要放风筝了。”她哽咽开口，身子抖得如筛糠一样，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自从娘亲早逝，哥哥早夭，父亲与她相依为命，是羁绊最深的亲人。他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若是不能让他瞑目，怎么对得起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只是……自从陈雄宣布裴怀和陈念的婚约，已然将他视作亲子。这照月府的府兵、冀东城中的卫军，几乎都听从裴怀的号令。这些年来，裴怀恐怕暗中培植不少亲信，届时他一声令下，不知这满城的亲卫，是倒戈他这个手握兵权的将军，还是服从她这个孤身一人的女流之辈呢？

　　想到父亲和自己的信任竟养出一个叛徒，陈念就觉得不寒而栗。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和裴怀抗衡的资本！

　　也许，为父报仇，只能静待时机，徐徐图之了……

　　三日之后，城主陈雄的灵柩出殡。陈念披麻戴孝，扶棺而行，裴怀走在她身侧，见她哭得双目红肿，心疼道：“阿念，要不要去马车上休息？”

　　陈念失魂般摇头：“只能再陪爹这一程，我哪里也不想去。”

　　“好。”裴怀柔声应下，将陈念身上的披风扣紧，“我陪着你。”

　　陈家的祖坟在离城三里之处的前丘山脚，还未到城门，便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几个兵卒打马过来，疾呼道：“将军，小姐，不好了！淮南大军攻城，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要攻至城下！”

　　裴怀揽着陈念的肩膀立住，方才的温柔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冷然的肃杀之色：“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迎敌！”

　　“可……城主在时一向采用怀柔政策，末将前来便是想问是否还如上次赤日军来时一般……”

　　“胡闹！”裴怀夺过手边副将的长鞭，狠狠抽在那兵卒的身上，“身为卫军，不护一方安宁，兵临城下，难道只想投降？传我命令，镖旗营兵分四路，守住东西南北四道城门，有谁敢临阵脱逃，格杀勿论！”

　　他身上杀伐之气骤起，带出重重压迫力，叫人不敢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