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徐末年，天下纷乱。

　　初冬的夜，冷的彻骨，金碧辉煌的宅邸被夜色牢牢的勒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诺大的房间，女子端坐在大红色的床榻上，秀发松松的挽起，身着素色长裙。

　　灰暗的瞳孔倒影着窗外闪烁的火光，点亮了窗柩上还来不及撤去的大红喜字。

　　“城破了，城破了，秦候攻进来了！”

　　呐喊声回旋，家仆们拼了命的四处逃窜。

　　夕日繁盛的仲国公府成了这乱世的死地。

　　“世，世子妃，秦候的大军进城了，不久便会入府，您快逃吧！”有柔柔弱弱的声音突然响起，李白水下意识的侧眸。

　　几个老妇人簇拥着小丫鬟，只见他们手中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身后的柜子被翻的一团乱。

　　见李白水看过来，老妇人下意识的抱紧了手中的物件，随后像是想到什么立即抬眸瞪了李白水一眼，俨然一副恶奴模样。

　　“你关心这个扫把星做什么，她刚进门世子爷就战败失踪，如今更不知是死是活，都是这个女人害的，她就是克夫啊。”老妇人指着李白水，毫不留情的骂道。

　　“可不是吗？我还听闻世子妃与敌将颇为相熟，指不定就是她引狼入室啊！”

　　“就是，要不是她，仲国公府也不会亡！”妇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句句指向李白水。

　　言语的利刃不比刀剑轻。

　　李白水清丽的面庞有些发白，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寒意渐生，有滚烫的泪珠从眼角划过，无神的双眸看向房梁上悬挂的三尺白绫。

　　是啊，自她嫁入仲国公府连夫君的面都未曾见过便迎来了噩耗，燕都城破，百姓流离失所。

　　而她也即将赴死。

　　“行了，别管她了，我们快逃吧！”

　　又是一阵乒乓作乱的声音，房间静谧了下来。

　　李白水沉默着起身，站上了摆好的凳子，纤细瘦弱的身形如蜉蝣在空中摇摆。

　　“嘭！”大门被巨大的力量撞飞，白绫齐根断裂，李白水顺势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那火辣辣的滋味着实难受。

　　门外火光冲天，银骑林立，寒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艰难的看向门外，瞳孔骤缩，有浓浓的恨意在其中挣扎。

　　那里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戎装素裹，头戴银帽，脚踩战靴，手握长矛，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在火光下难得柔和。

　　“你做什么？想殉情还是殉国！”男人的声线有些嘶哑，他目光沉沉的盯着李白水。

　　李白水挣扎起身，讥讽一笑，“国破家亡，亲眷已逝，小女不愿被俘，自然有选择生死的权利。”

　　“你就这般想死？”男人气结，脑海中还回荡着李白水在空中挣扎的模样。

　　只要他来晚一步，面前的人必然命丧黄泉。

　　“呵，你作为敌军将领，似乎没有阻拦我死的立场！”李白水看着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悲凉感油然而生。

　　“你……”

　　“啧，兄长速度可真快。”又一道声音打断了祁乘风。

　　与祁乘风同时入城的祁骁宁气喘吁吁的赶到，一张风流倜傥的脸涨得通红。

　　祁乘风瞥了他一眼，他二人一入城便直奔仲国公府，先拿下这里便是立了大功，自然谁都不愿相让。

　　“咦，白水，这是？”祁骁宁讶异，地上的白绫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你若寻死他人自然拦不住你，不过成为俘虏，怕是想死都难！”祁乘风大手一挥，侍卫们纷纷冲进房间，将她层层围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眼见面前的人势必不会放过自己，李白水轻呵一声，不屈不挠。

　　她现在最不怕就是死亡。

　　“好，李家白水不愧为当今贵女的典范。”祁骁宁赞叹一声。

　　“然，战败的俘虏女眷一般都会被五奴司卖到娼馆，你……”话锋一转，祁骁宁并未把话说全，可单单一个娼馆足已让李白水心中泛寒。

　　众人皆闻秦候的五奴司是专门为了处置全国各地俘虏的，进去的俘虏都会被冠上奴籍，打上奴隶的烙印。

　　而娼馆更是最低级的风尘场所，每日都有无数女子受辱而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她忽而抬眸看入祁乘风的眼底，那里深邃一片，看不出情绪。

　　她有些绝望的开口，“你们想如何？”

　　“我可以救你！”祁骁宁莞尔一笑。

　　“我不需要！”她本就寻死，何故需要他人来救，而且还是敌人。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祁骁宁说罢走向李白水，“我等这般匆忙赶来仲国公府也是为了能救下你。”

　　他们自然是不想害她的，只是如今三人立场早已改变，中间更是横亘着血海深仇。

　　李白水愣住，他们来救她？

　　见她面露诧异，祁骁宁沉声，“白水，跟我走，我可带你入我的府邸，届时你便不是俘虏。”

　　李白水还未开口，祁乘风却脸色微变，怒斥道，“祁骁宁，你是打算徇私舞弊吗？她可是战俘！”

　　未料到祁乘风会突然发难，祁骁宁也冷了面色，“你是何意，难道要看着白水去死吗？”

　　“你可真是天真，带她回府便全然安全了吗？”祁乘风冷嗤一声。

　　旋即不顾祁骁宁凌厉的眼神扬声道，“来人，世子妃身份特殊，牵连甚多，先行压入大牢，待本将禀明侯爷再行论断。”

　　他直接下令，不给祁骁宁质问的机会，侍卫们闻声蜂拥而上。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祁骁宁见状怒目圆睁，冲上前推开侍卫，将李白水护在身后，侍卫们自然不敢与自己将军动手。

　　“祁骁宁，你别忘了你的身份！”祁乘风气急，亏他还认为祁骁宁也算是聪慧之人，怎的如此无脑。

　　李白水可不是普通的俘虏，她的身份在这场乱世中早已经变得错综复杂。

　　牵一发而动全身，祁骁宁只要敢将李白水带入府中，立即便会有无数人将视线放在她身上，而祁骁宁根本没有能力护住她，届时她的处境会变得更难。

　　双方对立而战，互不相让。

　　“多谢将军好意，小女的身份不值得将军冒险。”李白水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的站了出来。

　　火光在明眸中跳跃，多了几分温度。

　　“你……”

　　祁骁宁想要拉住李白水，对方摇了摇头，看向祁乘风。

　　“小女只有一个问题，家父可好？”她希冀的声音格外清冷。

　　城破到现在，燕都早已陷落，李家是燕都的太守，结局她不敢想。

　　所以她到现在都不敢问，她害怕眼前的人会成为自己的杀父仇人，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活着！”祁乘风抿唇，只给出两个字。

　　太守府他们并没有去，但以太守的身份，主公不会这么让他死去，但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那就好。”李白水像是松了口气，随即抬眸，“小女愿意入牢。”

　　但见她缓缓走向祁乘风身后的侍卫，身上素色的衣料划过祁乘风坚硬的铠甲，身上淡淡的檀香窜入他的鼻息。

　　有些清冷。

　　祁乘风的双手骤然收紧，手中的兵器变得冰冷硌手。

　　燕都的大牢算不得大，李白水曾多次经过，届时她曾指着这里感叹人性本善，向身边人大谈牢狱应改为学堂，让作恶之人知错改错。

　　犹记得还有那人一脸宠溺的嘲笑她太过天真。

　　如今，是她第一次踏足这巨大的牢笼，潮气扑面而来，带着腐烂和酸臭的味道。

　　沿着狭窄的阶梯向下，两边是大大小小的牢房，里面是身着锦衣华服的权贵，李白水有印象的便有好几个。

　　“李白水！”嘶吼声咆哮着。

　　那些蜷缩着的人看到她猛地冲了过来，一张张狰狞的脸贴在牢门上，挥舞着双手向李白水抓来。

　　面前的场景惊的她顿住了脚步，无数扭曲的双手在廊道中挥舞挣扎，犹如恶鬼似要将她拉下地狱。

　　“李白水，仲国公呢？他死了吗？他死了吗？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他是不是自己逃命了？我等可都是为了他才落得如此下场！”

　　“李白水，你也是仲国公府的人，你要为我等负责！”

　　一声声绝望的呐喊控诉着她，控诉着整个仲国公府。

　　“闭嘴，都闭嘴！”身后的狱卒上前，举起手上的长矛向那些手劈去，辱骂声顿时变为哀嚎声。

　　“诸位，乱世称王本就是成王败寇的事。”李白水扬起脸，面色深沉，“当初大家跟了仲国公就应该想到失败的下场，比起各位参与过的，我李白水又做错了什么？”

　　她一步步向前，逼问着面前的这些人，瘦小的身体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自嫁入仲国公府，我连世子的面都未曾见过便要背负各种骂名，太守府更是战争的牺牲者。”李白水扯了扯嘴角，压下涌上鼻头的酸涩，继续说道，“不是我李白水欠你们，是你们欠我李白水的！”

　　人们似乎被李白水的话镇住，陆陆续续走回暗处，只有几个人还站在原处，用阴暗狠毒的眼神盯着她。

　　李白水被安排在一间全是女眷的牢房，里面的人看到她进来纷纷像是避瘟神一般离的远远的。

　　送她来的狱卒很快离开，牢房中逐渐响起底底的啜泣声，定是那些女眷在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