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沈家夫妇惴惴不安的脸色,洛青禾向前走了两步,朗声道:“近日在热心百姓的捐助下,咱俩已经凑齐了欠沈家的银子,甚至还多出了不少。所以我打算在此将沈家的债还完,而多出来的一百多银子,小女子便借花献佛捐给嘉恩寺弘忍法师,用于修建雁汤山旁那河道的石板桥,省的各位百姓再绕远路了!”
“什么?!石板桥终于能修上了吗?!”
洛青禾话音刚落,一众香客之间再次炸开了锅,纷纷欢呼叫好。
奉元郡的平常百姓们没少被拦在中间的河道困扰,多年以来官府不管不问,大户人家更是没有愿意出资的,可如今这一身破旧衣裙的女孩居然有如此善举,真真是令人惊讶啊!
弘忍法师一听这话也极是感动,只有沈瑞天和沈夫人面红耳赤,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洛青禾却似乎是有意而为之,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账本拿了出来,逐条将谁捐了多少银子清清楚楚念了出来,末了还将这堆百姓们好心捐助的一整箱碎银放在了沈家夫妇面前。
虽说八百两的银票银元宝没少见,可这一家捐一些,慢慢攒出来的混着汗渍油污的辛苦钱,却像是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了沈瑞天和沈夫人的脸上。
刚银子数清楚还了债之后,洛青禾又将上次沈富落在沈家的礼品放在沈夫人面前道:“这是上回沈府的管家沈富来我家下套时带的东西,今日我一并还给你们。”
沈家夫妻二人听了更是羞愧至极,多日来积攒的名声又敗了个干净,只能掩着脸,让下人抬着东西灰溜溜走了。
可在他们刚一转身时,洛青禾却又高声道:“还要劳烦二位替我谢谢沈离少爷,那日沈少爷心善在公堂上替我出银子还债,这才让我免了一顿鞭子!沈离少爷的这份恩德,我铭记于心!”
这哪里是真心感谢,分明是同大家说明白,虽说拿走银子的是他二人,借银子做好事的却是沈离公子。
沈瑞天和沈夫人更是无地自容了,连洛青禾这话都没敢回应,脚底抹油的快步溜了出去。
身后,只听见香客们因为有银子修桥的喝彩声。
“姜夫人赠四十两,总计九十八两白银!”
“吕老板赠三十五两,总计一百三十三两白银!”
“剩下的,便由我们香积寺将近日来功德箱中攒下的银子补齐,必定将石板桥修的结结实实!”蕅益法师也趁着这气氛大声宣布。
石板桥之事终于有了眉目,满院香客纷纷拍手叫好,更有热心的也将身上的银子全部放入洛青禾那装银子的布包中,说也要为修桥出一份力。
而剩下许多家境不太宽裕的百姓们,也都摩拳擦掌说要去帮着扛沙袋运石头,要齐心协力将石板桥建成。
“咱们可要踏踏实实干活,青禾姑娘这般家境都大方出手,咱们可得对得起人家一片心意啊!”
“对啊,咱们这也算行善了!不过那沈家也真是的,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我就不信他们家还能找着比洛姑娘还好的媳妇!”
“其实这事别人都没错,错就错在沈离少爷的父母嫌贫爱富,一心只想攀高枝!”
“唉,不过那两个人也真是不厚道,怎能为了攀高枝而往人家女孩子身旁泼脏水呢!”
方才出了门的沈家夫妇躲在马车里,都挡不住外头的流言蜚语往心上扎,一时间二人静默无语,只觉得臊得再也不敢出门。
马车好不容易驶到沈府门口,沈家夫妻赶忙掩着脸快步进了家门,却很有默契的冲着沈太爷屋里跑去,沈夫人根本不管沈太爷是不是醒着,径直往地下一坐就开始哭喊。
“爹啊!你可评评理吧!洛青禾那贱丫头简直欺人太甚了!”
沈瑞天听闻也在一旁阴恻恻附和道:“可不是吗,她还钱就还钱吧,还偏偏要当众将账本都拿出来念清楚!这不是故意让我们难堪吗!”
看着后头小厮抬进来的银子和很是眼熟的礼物,沈离心中也估出个七八分,冷笑道:“你们还好意思来这里抱怨?你们说退婚人家便退了,说不愿借钱人家便还了,如今你们还想怎样?非得要洛青禾点头哈腰任你们打骂才行吗?凭什么?当时你们之下大庭广众败坏洛姑娘名声的时候,怎么不怕人家难堪呢!”
沈离字字句句毫不留情,说得自家父母毫无反驳的立场。
没想到自家儿子竟然如此尖锐,沈夫人也有些慌神,喃喃道:“离儿你……”
“别再狡辩了,我都听腻了!你们为人父母的行事怎能如此龌龊自私?”沈离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哀伤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就在乎面子在乎家业,根本就不在乎爷爷的死活!”
望着床上病容消瘦的沈太爷,本想翻脸的沈瑞天却忽然一哽,再一次感受到了羞臊。
“离儿说得是啊,你怎能丝毫不顾及老爷子的身体,来这儿撒泼打滚呢!”沈瑞天瞥了沈夫人一眼,将责任往她身上一推,还没等沈夫人反驳便拽着她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门口的下人却慌慌张张来传话道:“洛青禾来了府上。”
“什么?!”沈瑞天顿时面色惨白,方才在外头丢的脸登时化为一腔怨毒,防备道:“就算这事是我们沈家不地道,可也没有她这么咄咄逼人的吧!”
沈瑞天说着,咬着牙便要去找洛青禾说个明白。
“我同你过去!”见沈瑞天有些愤怒,这沈夫人也忽然来了力气,一骨碌起来便跟在了自家夫君的身后。
她原本就因为沈离一心一意向着洛青禾而妒火中烧,再加上方才洛青禾在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沈夫人心中的复仇之火也燃了起来。
旦就在夫妻二人仗着在自己家,要咬牙切齿的要找洛青禾算账时,却忽然看见洛青禾搀着一位胡子花白,衣着普通的老人家缓缓往沈太爷院中走着,那洛青禾还时不时同老人家低语几句。
真是反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咱们府上带!沈家夫妻对视一眼,又见洛青禾直接无视了自己,顿时很是不忿的要喊下人将洛青禾和这老头子赶出去。
可还没等二人开口,沈瑞天却忽然看见了老人家身后那位中年男子,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开口道:“蒋御医,您为何……”
这位中年男子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家中世代行医,而且蒋太医的爷爷可是前朝太医院的正四品院使,御医之首啊!
因着这蒋御医生性洒脱,新帝惜才不忍逼迫,才特许蒋御医平日里自由行医,待宫中有大事时再回去当差。
可如今这般人物怎会出现在沈府?!沈瑞天顿时满心惶恐,恭恭敬敬便要将蒋御医往前头迎,却没想到蒋御医礼貌推辞道:“我一个孙辈,在爷爷面前怎敢失礼!”
爷…爷爷?!沈瑞天一听再次惊掉了下巴,莫非这衣着普通的老人家就是当年的御医之首,蒋老御医?!
见他们这目瞪口呆的样子,蒋御医却玩笑道:“这等反应,莫非是觉得我们扰了府上清净?”
“不敢不敢不敢,蒋御医说笑了,您肯光临寒舍,是在下莫大的荣幸啊!”
虽说不知沈瑞天哪里来的厚脸皮,可他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膨胀到了极点:蒋老御医是前朝御医之首,而这蒋御医又极得当朝皇帝圣心,这二人今日一同来到沈府,时候说出去定然是极有面子啊!
蒋御医点点头,又解释道:“原本爷爷已经归隐,可是耐不住洛姑娘请人托付,所以今日爷爷才特意前来为沈太爷问诊。”
请人托付?洛青禾何时有这么大本事了?
不过这个中缘由,蒋御医自然是不会同外人明说,便只是淡淡道:“正好你们来了,现在赶紧去将沈太爷房中的熏香之类的拿出去再好生通通风,然后让所有家丁丫鬟们去院外等着,我爷爷问诊时不能被人打扰!”
“明白明白!”沈瑞天一听哪里还敢端架子,赶忙点头哈腰的应了,拔腿便跑去了沈太爷院中,一通张罗。
见自己父母那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沈离揉揉父母不耐烦道:“罢了,爷爷院里的事情我来安排,您二位赶紧给两位御医备好厚礼,看完病之后好酬谢人家啊!”
“啊对对对!”沈瑞天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赶紧对沈夫人道:“你现在就去仓库里将最贵重的物件选一些拿来,千万不能怠慢了。”
可一听“最贵重的”,沈夫人却有些肉疼,嘟囔道:“不就是个郎中吗,给那么好的东西做什么!”
“你傻啊!”沈瑞天皱着眉呵斥道:“人家可是一个前朝正四品的院使,一个是当朝正六品御医,虽说蒋老御医是前朝的,可人家不论何时都一心治病救人,所以圣上依然对老爷子很是尊重!这等家世的人怎能不趁机好好巴结!”
沈夫人听完才恍然大悟,他们一心想攀上的林转运使不过就是个七品,在这正四品正六品面前也得点头哈腰的恭敬着!若是这回能攀上蒋家,那沈家在奉元郡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想明白之后,沈夫人顿时心中一喜,赶忙拎着裙子亲自跑去库房中精心挑着礼物,满心都是沈家飞上枝头的美梦。
在后头慢慢走着的蒋老御医,这才溜达到了沈太爷院中。
而时隔多日又见洛青禾的沈离,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感慨万千,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