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能那般行事!”
方少君缓缓将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可方少泽第一反应不是为方景林终于承认了自己而高兴,也不是因为这同父异母的弟弟将自己的院子让出来而感动,而是登时一锤床柱,怒道:“你们为何要让她一人离去?她初到广陵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啊!”
方少泽一把掀起锦被就要下床,旁边的琪儿见了赶忙道:“不行啊少爷,您本就是严重的风寒,郎中交代了您不能吹着风啊!”
“别拦着我,我得去将她找回来!”
“少爷,您就好好待着吧!”
方少泽这么一闹,满院家丁丫鬟没一个能将他拉住,有眼色快的便赶忙去请来了主管下人的洪嬷嬷。
洪嬷嬷像是嫌弃方少泽给自己添麻烦一般,轻蔑道:“那丫头昨夜血口喷人说咱们方家蓄意谋害她性命,还说她一路服侍您吃喝辛苦,问拿了三百多两银子呢!这般见钱眼开之人,少爷还是莫要再管了!”
方少泽冷声道:“血口喷人?她会在外头将门窗封起来,再回屋里放火烧自己?再说了,人家一路尽心尽力的照顾我,我爹没做到的事情人家做到了,方家给些报酬怎么了?我们既然一同上京,那到时就必须一同回去,兴许是嬷嬷身份尊贵,不懂我这乡野百姓中的义气吧!你们不去,别拦着我去!”
甩开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方少泽摇摇晃晃的向外头走着。方才被方少泽骂完,洪嬷嬷半晌不敢还嘴,只是咬着牙站在原地,看她不动,剩下的一众丫鬟家丁便也都不敢动弹。
见这情形,方少泽心中怅然,在这方府中,自己到底还是个外人!抹了把虚汗,方少泽扶着拱门便要出去,却没想到忽然被人扶住了。
感觉到身旁熟悉的气息,方少泽清楚来人是谁,却不想搭理这人。刚想将他的手甩开,只听方少君沉声道:“大哥已经发话了,你们傻站着做什么?去取两件外袍,再将马车牵来!”
洪嬷嬷变了脸色,怯懦道:“夫人说就快应试了,让大少爷您好生休息呢!”
方少君严肃道:“昨日的话还不够清楚吗?从今往后,你们应该尊我大哥为大少爷!若再喊错了,便自己跪在后院思过!”
呵呵,我这名分到头来不也是真正的少爷替我挣来的?果然,有后娘就有后爹啊!方少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方少君似乎猜出来了他的想法,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却没有开口。
不一会儿,下人们便将马车牵去了门口,可这时,秦氏却忽然派丫鬟过来要将方少君叫走:“大少…二少爷!夫人让您去她院里一趟。”
方少君一听皱了眉头,又扭头嘱咐赶车的家丁道:“你先将大少爷扶上去,在这等我!”
交代完,方少君便跟着丫鬟快步去了秦氏院里,可一见到秦氏,方少君并未说旁的,只是匆匆道:“娘,您若想让我安心参加应试,这事你便莫要在插手了!”
方少君说完便甩袖而去,只留下秦氏在后头一把将茶桌掀了,恨恨道:“这小没良心的!”
外头那不到六岁的庶出小姐方若雨本想来给秦氏磕个头,可见这变故,登时吓得一声尖叫,却被她亲娘眼疾手快的拽回了自己院中。
屋后又绕出一不到十五的男孩,稚嫩的脸上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谄媚,颠儿颠儿的跑到秦氏面前:“娘,大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您若实在心情不好,便骂我几句撒撒气吧!”
听了这话,秦氏才觉得胸口没那么憋闷了,轻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方景林的庶出儿子,方若元顺着这话赶忙上前为秦氏捶腿,陪笑道:“那也不敢同大哥相比,大哥向来聪慧自会妥善处理,娘您别太忧心了!”
秦氏瞥了方若元一眼,挥挥手道:“好了别在这儿拍马屁了,快回去温习吧!”
方若元赶忙乖巧起身:“是!”
可他刚转出长廊,便见自己亲娘面带急色的迎上来道:“哎呀你瞎掺和什么!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娘还如何救你?”
“用不着你操心!”方若元却冷哼一句,没看自己亲娘一眼便嫌弃的绕开了。其实他对这亲娘向来有埋怨,若不是她无能,自己也不会顶着个庶出的名号整日做小伏低。
况且在这妾室之间,也得互相看人脸色。方才那方若雨的亲娘,就是高官所赐,方府上下谁不得给她几分薄面?也就自家亲娘是方景林从勾栏中一时兴起带回来的,如今在府中只能处处看人眼色!
方若元原先想着,自家父亲就这么一个嫡子,待他百年之后那家产自己就算得不着五成,也最少能有两成不是?可如今却又来了个乡下来的嫡长子,那自己这段时间的费心经营岂不是要大打折扣了?
出来寻人的方少泽倒是机智的很,一出门便想直接去寻昨夜前来灭火的赤乌队。
“这边是尉迟府了。”
到底是兄弟,就算没问,方少君也知道方少泽心中所想,便径直将人领来了尉迟孤府上。
方少泽赶忙艰难跳下车,敲开了尉迟府的门。
听了来意,门口穿着兵服的少年客客气气道:“这位公子,早晨时洛姑娘便出去了,咱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不然你傍晚再来看看?兴许她就回来了!”
可方少泽摇摇头礼貌道谢,回头又对赶车的家丁道:“去品幽居吧!”
品幽居?那不是关罪官家眷的地方吗?方少君一听这地名,登时有些震惊,可见方少泽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也没多嘴。
不一会儿,二人的马车便停在了品幽居的门口。
这木门看起来虽是大气,可到底是年久失修了,此刻已经破败不堪。门前的长街上不同于广陵其他地方的繁华,除了肃然看守的锦衣卫外,便再没有别人。
方少君刚想让方少泽换个地方找,可没成想自家大哥这眼睛倒是尖的很,匆忙这车便直奔缩在石狮子后头的女子跑去。
“洛姑娘?你缩在这儿做什么?他们打你了吗?”
洛青禾听闻,怔怔抬脸望着方少泽,平日里灵动的桃花眼中却只剩下茫然和失落。
方少泽担忧道:“出什么事了?”
洛青禾摇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方才我找来时,他们都说从没听过一个叫洛卿文的人…”
方少泽愣了,没听说过?莫非那婚书上的地址是假的?这事从一开始便是个谎言?
“也许那人是新来的呢?要么咱们现在去换个人问问?”
洛青禾继续摇头,苦笑道:“方才我问过了,这人从品幽居被定为苦役所时便在这儿了,可他连个姓洛的人都没见过。”
洛青禾心心念念这么久,信誓旦旦的对月娘承诺说,是生是死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可如今让她如何交代?说她爹根本不姓洛,也不在什么品幽居?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个骗局?说她盼了这么久的爹爹,再也找不到了?可梦中那满脸歉意的男子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问题挤在洛青禾心里,她此刻再也没忍住,决心进京的一路颠沛流离和到了广陵后的无依无靠任人欺辱都瞬间涌入心房,洛青禾瞬间泪如雨下。
“你让我怎么相信,我娘亲等了十几年的男子,其实根本就不是洛卿文?我娘将这婚书看得比命都重要啊!这人既然选择了同一女子成亲,又怎能将她一人丢弃在乡下从此不管不顾?这些年有多少人嘲笑我娘守活寡,明里暗里的欺负她?”
“还有我!”洛青禾只觉得满腔委屈无处发泄,却不知为这一路颠簸的自己,还是为了这身体的正主:“他知不知道我自小被人骂是没有爹的野孩子!我和我娘被大舅妈欺负,放火烧屋的时候他不在!我和我娘在大雪天里挑着担子买点心,肩膀磨出血满脚冻疮的时候他不在!我和我娘被人堵在弄堂中调戏,后来差点被扒了裤子挨鞭子的时候他也不在!”
洛青禾越说越委屈,抽噎着站起身拍着品幽居的木门哭喊:“就是这鬼地方!我娘在罗泉心心念念十几年,满心以为来了就能找到你!我在路上奔波几个月险些死在洪水里,就为了来这儿找你!可是你呢!洛卿文!你呢!你怎么忍心这般欺骗你的妻女!你对得起天地吗!洛卿文!你说话啊!”
望着洛青禾崩溃的样子,方少君居然也有些红了眼眶,静静望着自家兄长缓缓过去,将这哭的浑身颤抖的姑娘揽在怀里轻轻安慰。
可大哥此刻的心里,一定也会想起自己吧?想起他从小孤身一人在那大宅院里,苦苦等着父亲,想起他终于长大了,满心期盼的忍着病痛进京探望时,却被自己的父亲拒之门外?
方少君心中愈发酸涩。
本想上前安慰二人,可自己自小在爹娘的呵护下长大,从未体验过独自一人在这艰险世道苦苦挣扎的生活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安慰别人呢?
此时,鸦默雀静的品幽居里,有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回头望出门的方向望去:“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唤着‘卿文’的名字?”
“不可能!这么多年了,谁还会记得他?”他身旁的人轻笑道。
那人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可目光却忽然有些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