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浅无奈的揉了揉眉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凤歌见状,轻轻一笑:
“蓝相就连选妃的眼光也是如此独特。”她的话语里带了几分讥讽,冷冷的看着他。
蓝浅收回目光,与她相望:
“歌儿难道就不是我的王妃了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日我是你的王妃,明天也许就成了你的仇人也说不定,况且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死在我手里的,仅是尸骨堆起来,你怕也是数不清的。不过如此说来的话,那我倒也算十分应景了。”
她说的十分平淡,还有意无意的轻轻摩挲着手上的老茧,不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蓝浅闻声,只感觉内心如同万蚁啃噬般,疼痛的厉害。纵使他千般算计,却也无法滴水不漏。
但是如果她犯下杀孽无数,堆积累累白骨,那他愿化火一簇,焚尽血海仇苦,再用余生漫漫,偿还因果轮回,从此青灯执守,换她安宁静好。
雨丝渐渐加大,北风交加,将他的朝服淋的一塌糊涂。
额前碎发细细密密的贴在鬓角上,描摹出他俊朗的五官,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如一尊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只可远观而赏之矣。
须臾间,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但是却令人无法察觉,他很善于伪装,或许那已经成为了本能。
蓝浅行至她的身旁,将折叠好的油纸伞递给凤歌,开口道:
“我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凤六公主还是自己留着吧。”说完,便将纸伞递到了她手中。
他的手指十分白皙,骨节分明,中指腹上还有持笔留下的薄茧,这是十分明显的文官标志。
凤歌沉静的看了他一眼,不语,默默的接过伞,然后转身,步入了肆无忌惮的雨幕之中。
她依旧是一身红衣,不过在腰间别了一把折扇,淋湿的衣服软塌塌的贴在身上,将她的背影拉的更为瘦削。
墨发高高挽起,垂至腰际,眼角泪痣为她添了几分神秘,发带杂七乱八的从双肩垂下,
红唇半抿,眉梢的冷漠疏离却丝毫不淡,带了几分禁欲系的冷澈之感。
她走了大约有五六米,然后突然转身,挥手一抛,纸伞挟着密密雨珠飞向蓝浅,
他伸手一接,纸伞便被他稳稳的握在了手里。
“歌儿这是何意?”他出声问道。
“我也不喜欢收回我送出去的东西,即使如此的话,蓝相便替我扔了罢。”
蓝浅哑然,凝眸望向她的背影,而后缓缓撑开了伞,加速行至凤歌身旁,将伞移到了她的上方。
“就算是扔,又何必在最需要它的时候扔呢?”他的语气带了几许惆怅,似乎若有所思。
凤歌微愣,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阴影,轻轻一笑,淡然道:“如果我必须需要它的话,那我宁愿毁掉它,也不会让它成为我的软肋,蓝相说呢?”
她的笑容带了几分诡异的妖娆,令人不寒而栗。不过心脏处传出的疼痛却越来越重,令她的呼吸也渐渐粗喘起来。
“你很理智且极度偏执。”他不紧不慢的道,与她并肩行在漫天雨幕当中。殊不知,她才是他最大的软肋。
凤歌默不作声,算是认可了蓝浅的评价。
因为东齐帝与柳如君的缘故,她自小便没有感受过半丝家庭的温暖,所以她自小对自己就有一种近乎变态般的严苛,
从不容许自己出半点差错,也不喜欢存在任何弱点,因此她才会活的无欲无求。但是正因为缺乏至极,所以但凡存在一点,便会变得战战兢兢。
东齐帝之死,让她的人生多了活下去的目标,因此她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复国东齐,
她想要证明,即便是父君不喜,母妃厌恶,但她依旧是东齐的启明公主,有着属于她自己的信仰与骄傲。
“蓝相很爱云侧妃吗?”
她不喜欢别人探讨自己,因此撇开这个话题,将其转向了云舒。
尽管此时已经渐渐接近午时,但是天色依旧十分阴暗,昏闷的厉害。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并肩而行,蓝浅执伞,凤歌缓缓渡步而行,带着违和的协调。
“歌儿觉得呢?”
蓝浅转身,看向凤歌,她的侧脸十分好看,全然不似中原女子那般柔和,反倒带了几分逼人的凌厉,
眼眸深邃,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明眉皓齿,神情却十分寡淡。
“我心上的剑伤就足以证明一切了,不是么?”
凤歌反问道,语毕,她自嘲一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毕竟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她,最后回答的却也是她。
蓝浅不语,只是沉默的看向他,目光平淡,无波无澜,但是眼底深处,却满是波涛汹涌。
“我也想知道,你想法设法嫁入摄政王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蓝浅答道。
“若我说,是因为我仰慕摄政王许久,朝思暮想,念君成疾呢?”
她侧身贴近他,呵气如兰,眼角微挑,透露出几分妖娆妩媚。
“是与不是,恐怕只有歌儿自己才知道了,那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默不做声的拉开与她的距离,从容不迫的走着,好像挨了三十大板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凤歌不做回答,而是转移了目光,一路上静默无言,两人的对话也就此终止。
但是凤歌在许多年后回想起来,才陡然明白,也许慎行司之路,就是她的二次心动,
只不过好巧不巧,那人又是他而已,兜兜转转,在毫无任何记忆的情况下,她最后还是会选择他,原来一切,早已是命中注定。
等回到摄政王府内,重明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见到蓝浅回来,他伸手随意的将外袍一撩,便冒着雨,急匆匆的赶到了蓝浅面前。
天色昏暗,因此他根本没有看到与蓝浅并肩而行的凤歌:
“小人听闻殿下在慎行司遭了刑,特意前来........”
他的话说到一半,眼角余光才瞥到了立于一旁的凤歌,顿时迟疑起来,立即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凤歌见状,心中明了,开口道:
“蓝相告辞。”蓝浅点点头,算作示意。
凤歌便不再停留,向远处的胧华殿走去。但是她走了还没两步,蓝浅又出声唤住了她:
“你且自行撑伞回去吧。”
说完便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她,凤歌没有接受,只是十分平静的瞥了他一眼:
“我喜欢淋雨,至于这油纸伞,蓝相请随意,丢与不丢,全由您自己做主。”
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重明表面虽然非常淡定,然而内心早已如同万马奔腾般,震惊不已。
等到凤歌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蓝浅才收回目光,平淡的扫了他一眼:
“怎么,又是翟州?”
他的眉头微皱,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落座于一旁。
“今日那里死了一批人,是南洛朝廷做的,却被官府推给了西凉,他们也因此事越发骚动。”
他说完,后又顿了顿,随即补充道:
“主上,南洛与西凉势必会有一战,要想多份保证,还是先下手为强更好。”
蓝浅沉默,只是不断的拨弄手中的油纸伞,上面还在不断的滴着水,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滴当声。
他不是不愿意行动,而是不敢行动,因为他不知道凤歌与西凉王之间的交易条件究竟是什么,
如果贸然行动,势必会牵连凤歌,这是他半点都不愿意看到的。
见他不说话,重明内心焦急更甚:
“主上,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这次南洛帝是支持与西凉的战争的,您也不会违背当初的承诺。”
他以为蓝浅是担心会违背以前他对南洛帝许下的承诺,所以再次开口解释道。
蓝浅抬头,看了重明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远远的望向皇城的方向。
随后自嘲一笑,平静的开口:
“先去将翟州稳定下来,随后等我消息。”
重明闻声,再欲开口,却见蓝浅早已转了身,向里屋走去。他只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离开了青峰殿。
他其实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蓝浅的计划。他以前跟随的摄政王,从来都不会有人能够影响他的决定。
重明走后,他又缓缓走到暗格前,从中取出了一枚玉佩。借着月光,细细端摹起来。
玉佩通体晶润,泛着淡蓝色的光泽,隐隐约约还有波纹在其中流转,
正面是龙纹雕琢,在背面刻了一个川字,鎏金小篆体,玉佩下面悬了一串黑色流苏,从其尾部穿过垂下,左右摇曳。
这是西元王族的身份玉佩,当初在蓝浅六岁生日那年,长宏将其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但是对于长宏,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他是他的父亲,但也仅仅是他的父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西凉之战已然必不可避免,但是是否要涉及西元,他便犹豫了。
说到底,他与西元之间,到底还是存在了最直系的血缘关系,甚至更甚南洛,但是两者却偏偏矛盾对立。
最后,他还是放回了玉佩,将其藏入了暗格深处。那段记忆,到底还是作用有限。
不过片刻,他身上杖责的伤口又传来阵阵疼痛,
蓝浅皱了皱眉,然后起身,走到书架旁边,取出药箱,接着脱下了自己的衣袍,单手蘸取了药液向径自后背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