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来雪,温家安接到消息匆忙赶到平就殿,还未踏上台阶,就听到了殿内隐隐传来哭声,她神色凛然,加快脚步。
一进殿,温家安的视线就落到坐在主位的皇后身上,她一身黑色宫装,上纹金丝火凤,气势逼人。
伏在地上的贵妃王氏,后者侧着头,泪眼潸潸。
温家安眼神瞟向人影幢幢的内殿,隐约能听到太医低声商议的声音,她指尖缩紧,上前行礼,躬身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斜睨着她,眼中满是冷意。
“来的可真及时,不愧是只手遮天,草木皆为耳目的温厂公。”
温家安垂着头,“微臣惶恐。”
皇后冷哼,“起来吧,既然厂公来了,刚好做个见证。”
温家安心中一沉。
难道王贵妃真的做了什么?以至于被皇后抓住了把柄?
皇后轻蔑一笑,她就不信这“威名赫赫”的温厂公,在她眼皮底下能翻出什么花来。
她扬起下巴,“不知厂公意下如何?”
眼见皇后眼中的杀意,温家安神情中闪过担忧,看来这次恐怕不能善了。
“臣谨遵懿旨。”
眼见温家安没有插手的意思,皇后立刻疾声道:“贵妃王氏意图毒害皇上,罪不可恕,着以极刑,给本宫拖下去!”
话音刚落,就有健壮内监上前,要将王贵妃拉走。
王贵妃不断挣扎,涕泗横流,尖声道:“妾没有!皇后娘娘明察,妾没有啊!”
“没有!?”
皇后劈手从一旁的宫人手里夺过一物,砸向王贵妃,厉声道:“这污糟的东西难道不是你给皇上吃的?若不是这污糟的玩意儿,皇上能至今不醒?”
王贵妃被砸了个正着,她嗫喏着,再不敢出声。
见此情景,温家安神情肃然。
在来此之前,她原本以为皇后这一次发难不过是和之前一样,随便捏个由头找找王贵妃的麻烦罢了,没想到竟是要下死手?!
她垂下眼睑,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太子半月前巡游赈灾,为保万全,带走了她的大部分心腹。
现在若是跟皇后对上,之前的一切准备就会前功尽弃。
在太子归来之前,她必须保全实力,以图后事,
可她又答应要在太子归来之前保王贵妃无恙。
瞬息间,温家安便权衡好了利弊。
她余光看向正悠悠品茶的皇后,大步上前,掀袍跪下,“且慢!皇后娘娘容禀。”
皇后居高临下的睨她,“怎么?厂公还有话说?!”
温家安长身跪立,“如今皇上有恙,娘娘为天下之母,后宫表率,处置宫妃本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冷声道。
温家安道:“只是日前太子殿下传回消息,淮南道灾情已经得到控制,太子殿下不日将会回朝。况且此事证据不足,若是就这样轻率处置了贵妃娘娘,届时皇上醒来问罪,怕是无人能担当的起。”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只有赌,赌皇上会平安无事,赌皇后还忌惮太子。
温家安话音温润,说出的话却字字尖刻。
皇后心中闪过恼怒,这阉奴分明是在威胁她!她还真是敢啊!
皇后面上净是凌厉之色,依着太子那懦弱的软脚虾性子,就算有温家安里外奔波,还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谋害皇上可是重罪,怎么?厂公就凭一句证据不足,就想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吗?”
温家安心下一沉,继而道:“贵妃娘娘对皇上一片濡慕,有目共睹,又生性柔弱,决计做不出谋害皇上的事情,此事一定是受了下人的蒙蔽。”
温家安话音刚落,方才还战战兢兢的王贵妃立刻呼喊道:“厂公说的对!皇后娘娘明察,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嘭——”皇后一掌拍到桌子上,“这么大的事情一句不知道就算了吗?厂公,你东厂监察百官,怎么?监察到后宫来了?你难道以为这大月就是你东厂的天下了吗?”
温家安以头触地,“微臣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敢的很!不过区区东厂总管,就敢置椽本宫的决定,谁给你的胆子?太子吗?!”
“微臣所说皆为肺腑之言,与他人无关,皇后娘娘明察!”温家安紧抿双唇。
皇后胸膛起伏,太子这条看门狗实在是找的好,真是忠心耿耿啊。
若温家安说的话都是真的,太子这时赶回来,背靠淮南道五万精兵,又有温家安牵制于她,一着不慎或可导致最后两败俱伤,她筹谋了这么久,不能因小失大。
想到这儿皇后的眼中闪过狠毒,道:“王贵妃意图谋害皇上,其心可诛,念其是受到蒙蔽,暂时打入冷宫,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夺!”
只是这温家安她还动不得,想到那人的话,皇后咬紧后槽牙。
就算是动不得,她也要拔她两颗牙下来!
“温公公以下犯上,顶撞本宫,杖刑五十。厂公可有异议?”
温家安在袖笼里的手紧握成拳,仗刑五十,皇后这是要他的命啊!
但她不得不答应,这是皇后作为保住王贵妃的交换。
温家安一撩长袍跪倒在地,“微臣不敢,谨遵娘娘懿旨。”
话音刚落,就有内监上前要押着他前去内务府行刑,还未出得殿门,迎面撞上一个内侍。
这人他认得,是承恩伯的眼线。
温家安垂下头去,承恩伯这时候派人进宫,意欲何为?
温家安被带到内务府,因平日里她积威甚重,所以即使她即将接受刑罚,也无人敢看轻。
“厂公,得罪了。”
温家安神色不变,将外袍除下,躺在长凳上,“来吧。”
寸余的木板敲打在她的身上,剧痛瞬间传来,冷汗瞬间布满全身,温家安闷哼一声,咬紧布条。
只要她受了这顿杀威棒,皇后的怒气得到纾解,贵妃就能暂时安全。
一下、两下、三下……
……
她喘着粗气,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汗珠落尽他的眼里,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已经是多少了?十五?还是二十?
“传皇后娘娘懿旨,念温厂公一心为国,着令责其三十板,以儆效尤。”
尖利的声音传来,温家安艰难抬起头,看清传旨的人正是方才擦肩而过的内监。
承恩公?
行刑完毕,温家安只觉得身体和灵魂生生被痛觉分成了两部分,她在心腹的搀扶下踩着血脚印走出慎刑司。
心腹搀扶着温家安走的小心,感受到她的颤抖,犹疑道:“厂公,我背您出去吧。”
温家安喘着气,“不成体统,走吧。”
今天她让人背了,明天参她的折子就能堆满御桌。
慎刑司到神武门,平日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今日温家安却走了小半个时辰。
“厂公,神武门到了,我们可以上马车了。”
朔风吹来,温家安连连颤抖,正欲上去,却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厂公,是承恩伯。”
温家安止住动作,收起被痛的龇牙咧嘴的表情,硬挤出一抹微笑,对着远处长身玉立的人影道:“承恩伯,恕臣失礼了。”
这个时候他在这做什么?讨嫌吗?!
那人的面容被夕阳打上了一层柔光,他一身紫袍,面容俊美,只一身气势凌冽非常,双眼犹如寒潭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此人正是当今皇后的胞弟,太尉莫喜志养子,承恩伯莫羡。
让温家安忌惮的并不是他的身世,而是他这个人。
此人智多近妖,亦正亦邪,屡屡做出一些让人意外之事,让人不得不防。
莫羡摩挲着玉珏,“厂公不必多礼。”
“方才多谢承恩伯。”温家安再次下拜道,若不是承恩伯的进言,今日她这五十大板是逃脱不了了。
莫羡神情如常,“厂公严重,不过为上分忧罢了。”
温家安嘴角扯出嘲讽笑意,为上分忧?就是不知道莫羡嘴里的这个“上”是哪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