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殿

一片静谧。

瑛妃坐在窗户边向外看，眼神流露出几分期许，路过的宫人见了有不屑嘲讽，也有同情怜悯，各不相同。

“哟，瑛妃这是怎么了？”羽嫔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这羽嫔也是个大美人，虽进了冷宫，可那心态却是极好，哪怕没有漂亮首饰和衣服穿，照样美得不可方物，打扮得虽不如往常风光时的模样，却也从不着粗布麻衣，有时候比宫里品级低的选侍、才人的穿着都要好上一些，不难想象，曾经的她在宫里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

瑛妃没有动静，像是没听到羽嫔的话，羽嫔也不恼，瑛妃从前便是这副模样，无论皇上如何宠爱她，也不见一丝波动，直到落了孩子，才算是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太大，终是进了冷宫。

若是放在前几日，羽嫔必定会恼了瑛妃，可这些日子下来，反磨出了些耐性，缓缓走到瑛妃旁边，坐了下来，浅笑道:“瑛妃娘娘在想什么呢，不会……又在思念小皇子吧？”她将“小皇子”这三字咬得很重，其中意思不明而喻。

瑛妃只是稍微回了神，便又恢复了之前呆呆的样子。

羽嫔冷笑，这几日她天天来找麻烦，本来瑛妃还能跟她怼上几句，后来干脆就成了这活死人模样。

她真想撕碎眼前之人伪善的嘴脸，当初便是这风轻云淡的面容，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宠爱。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她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朱墙黄瓦的皇宫门口。

那年正是大选，一个是名门虎将之后，一个望门贵族之女，在即将面圣的惶恐不安中，年龄相仿，家世相近的两人意外成为了密友。

都说后宫无真情，她们两人却不一样，旁人明争暗斗，她们却相互扶持。羽嫔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天……

那天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两人当时的位份还只是区区荣华，对于新人来说虽不低，但在宫里是绝对不高的，位份的限制让她们无法参加中秋宫宴，恰好那一天，瑛妃病了。

羽嫔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窝在屋里的人，更何况是热闹的中秋佳节，她跑到皇宫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条小溪，她小时候便最喜欢在溪边玩耍，当初知道皇宫里还有这么条小溪，别提多高兴了。

那时候的羽嫔年纪小，没有如今的张扬与娇媚，即使出身武家，但依旧是个清纯佳人，尤其是像个小孩一个人不顾场合的玩水，灵动极了。

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天真无邪的少女邂逅九五至尊，而后成为一段动人的佳话。

羽嫔开心坏了，脑子里只想着那个身穿龙袍的少年笑吟吟地夸赞:“倾城佳人”。

不可否认，少女情怀，春心萌动。

一粒爱慕的种子在心底悄然发芽，迅速破天而冲，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羽嫔别提多高兴了，那天晚上，她彻夜未眠。

次日，羽嫔从早到晚的坐在自己的寝殿等皇上的召幸，等来的却是隔壁好姐妹侍寝的消息。

她猜中了开头，但结尾却并没有那样美好，没有所谓动人的佳话，只有被蒙蔽的笑话。

如晴天霹雳，毫无预兆，她本该祝福，可一打听才知，中秋夜，她与皇上在一处凉亭相见，聊了一晚上，皇上甚至为了她，在这个中秋，没去皇后宫里。

这事在宫里传遍了，可笑的是，她竟最后一个知晓。难怪，难怪，难怪寝殿里的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原来如此……

她突然想笑，自己掏心掏肺的对她，对方却转过身把她骗得团团转，亏得听说她生病，自个儿还亲自去看她，只是被挡在了外面，原来，哪是生病了，怕是躲在屋里悉心打扮罢！

年轻气盛的羽嫔哪受得了这种气，忙气冲冲地闯到养心殿去，势必要弄死瑛妃，结果她连瑛妃的面都没见着，便被侍卫赶出养心殿，羽嫔气不过，在养心殿门口大骂瑛妃，搅得瑛妃初次侍寝也不得安生，最后，还把皇上给骂出来了。

羽嫔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皇上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她的，鄙夷？不屑？气恼？亦或者深恶痛绝？她全然不知。只知道他不是那个不久前在溪边夸赞她倾城佳人的男人，不是那个第一次相见便叫她芳心暗许的男人，不是那个她惴惴不安的等了一天的男人。

她的行为终究是大逆不道的，好在家世过硬，只是让她给瑛妃道个歉，又罚了禁足，气人的是，瑛妃还在皇上面前装大度，说什么既然已经原谅了她，就不需要道歉，而皇上还赞她识大体！

之后的羽嫔连出门都不敢，害怕看到宫人妃嫔们的嘲讽的笑容，听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说她傻，她只知道，她恨瑛妃。

她看着瑛妃步步高升，荣宠不断，甚至怀了皇嗣，登上妃位，她知道自己不能只是看着了。

当时的宫人们都私下议论，沉寂许久的荣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住皇上，一连五夜都召她侍寝，还赐了封号，唯有她清楚，自己已经被魇住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也达成了目的，没多久便得了嫔位，恩宠不休。

可惜的是，无论她怎么刺激，瑛妃都不为所动，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寝殿安胎，一如当年的大家闺秀范儿，风轻云淡。她也想过让瑛妃的孩子生不下来，可到底晚了一步。

看着瑛妃身下鲜血淋漓，苦苦哀求皇上救她的孩子，羽嫔很不厚道的笑了。

瑛妃没了孩子，脑子也不甚清醒，刚能下床走路便操起一把剪刀扬言要杀了皇上，幸好寝宫里的宫人们拦住，方才未酿成大祸。

可这种事又怎能瞒得住，于是，瑛妃被打入冷宫了。

这事儿可让她笑了好几个月，她记得，皇上还总苦恼的问她，他究竟哪得罪了瑛妃，非要杀了他不可。羽嫔一笑而过，还趁机踩了瑛妃一脚，可事实上，她很清楚，换成是她，亦会如此。

后来她自个儿也进了冷宫。

羽嫔望着瑛妃轻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再看到这张脸，倒也不觉得那么可恨了。遥想当年她刚进冷宫，也总来西殿找瑛妃麻烦，可后来脑子越发糊涂，竟把这些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忘了这是冷宫，这里没有皇上，只有一群疯子。

当然，不包括她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