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信仰
“不管你是哪一派的，反正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理论上，站在哪一边都要得罪另一方，日子都不会过得太轻松。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跟孟伟站一块，毕竟孟伟就是靠着运气靠着一些邪门歪道才熬到了今天，总是不太靠谱的，难道就不怕他也有‘气数已尽’的一天？”
“都是替人卖命罢了，有差吗？”晏子翌说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以往总是不爱提自己工作上的事情的晏子翌，看似一切都顺风顺水，其实也经历了很多吧，也有很多的不得已吧，直到现在也不愿跟赵佳倪透露自己真实的状况，大概晏子翌也有很多难言之隐吧。赵佳倪想起了小时候，赵父生了一场大病，是那种需要做大手术的大病，但是赵父从来都闭口不提。尽管赵父不提，也不许赵母说，但是赵佳倪还是从藏在书架背后的那个装有X光片的信封里，猜测到了赵父的病情。赵佳倪也看过TVB的电视剧《妙手仁心》，自然也晓得这个X光片的大小不寻常，估计赵父的病也不是什么小病。赵父闭口不提，赵佳倪也忍着没问，假装自己不知道，一直假装到赵父的病情的恶化。赵佳倪想，自己的敏感，大概也不是天生的，大概是从小时候开始慢慢学会的吧。
既然晏子翌不愿意细讲，赵佳倪也就不追着问，便说道：“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
“什么时候自己能翻身当一回主人，这才算是真正的强吧。”晏子翌用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
虽听着是云淡风轻，但是赵佳倪却是第一次明白了，原来晏子翌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从前，即使赵父对自己的病情闭口不谈，赵佳倪也能从赵父的日渐消瘦的体型，从赵父日渐憔悴的面容，从赵父日渐下降的体能中，感受到赵父病情的恶化。但是赵父依然选择了不告诉赵佳倪，赵佳倪也只能配合着赵父装下去。其实赵父心里也明白，赵佳倪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赵佳倪心里也知道，赵父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女儿到底知道了多少，这就变成了“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局面。赵父不说，其实是想保护女儿，想让女儿还能像正常的小孩一样快乐的玩耍，认真地上学；赵佳倪假装不知道，其实是不想再增加父亲的负担，既然父亲已经病重，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父亲所设想的那样正常的生活，好好学习，这也是唯一能让父亲减轻对女儿的愧疚的方法。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赵佳倪慢慢懂得了，有时候不告诉你，也许就是不想增加你的负担，也许就是希望你依然能有自己正常的生活。所以晏子翌在公司的事情上对自己仍然有所保留，赵佳倪也不会觉得晏子翌的刻意隐瞒是因为对自己的不信任，相反，赵佳倪会觉得晏子翌大概在工作上也并非是事事顺心，也会遇到大大小小的困难与障碍，也会有各种各样的身不由己。晏子翌不对自己细说，大概也是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自己承担，就应该自己独立解决，何苦再增添赵佳倪的烦恼呢？
吃完火锅后，晏子翌开车送赵佳倪回酒店。一路上，赵佳倪都没有说话，反而扭头看着窗外车来车往，看着道路两旁大大小小的广告牌上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看着高架下远方的高楼大厦林林立立。
晏子翌发现赵佳倪一路上都没说话，便主动开启话题：“怎么了？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过话？是刚刚吃太辣啦？把嗓门给辣着啦？”
赵佳倪回过头来，说道：“那点小辣还好了，再辣的我也尝试过，怎么会被这一点微辣给辣到。”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一路上都不见你说话。”刚好下了高架，遇上红灯，晏子翌缓缓停下车，转头望向赵佳倪。
“我刚刚想起了我以前看过的一部日剧《白夜行》，你有听说过吗？”
“《白夜行》？是东野圭吾写的那个《白夜行》吗？”
“对，原著作者就是东野圭吾。”
“我看过小说，我还不知道有剧呢。我以前还是东野圭吾的小说迷呢，东野圭吾写的小说基本上我都有看过。”
“你是喜欢他的推理吧？我当时不过是把《白夜行》当作‘爱情剧’来看的。”
“所以呢，你很喜欢这部剧吗？”
“倒不算是喜欢，反而觉得这部剧很压抑，会让人觉得人性怎么可以扭曲至此，把《白夜行》当作‘爱情故事’来看应该是一个错误。”
“本来就是一个以日本泡沫经济为背景的小说，写的就是现实和人性，怎么可能还安排男女主甜甜蜜蜜地谈恋爱呢？”
“那是因为你看的是书，我看的是剧，剧改编得还挺唯美的，像是纯爱剧。”
“然后呢？怎么突然就想起《白夜行》了。”
“没什么，就是看到这个大晚上的，天明明已经黑了，只是这外面灯火辉煌的，让黑夜都不黑了，倒像是白夜，在白夜里行走，就想起了《白夜行》。”
晏子翌笑了笑，说道：“想象力真丰富，就这么一点点你都能联想到，怎么当年不报考文学专业，非要读个金融，一个这么现实的专业。”
赵佳倪耸了耸肩，说道：“不为什么呀，就是觉得金融好就业。再说了，现实一点不好吗？古往今来，多少作家穷困潦倒，又郁郁不得志，我才不想冒这个风险。”
“英雄所见略同。”
在《白夜行》中，男女主有悲惨的童年，但是也正是因为都有着不幸的家庭，所以两人相互成为彼此的依靠。男女主都是双手沾满罪恶的人，因为他们杀害了一切知道自己真实面貌的人，哪怕是朋友和亲人；男女主是彼此唯一可以依靠的苦难灵魂。他们之间唯一有过的美好愿望大概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手牵着手在阳光下散步。然而这个唯一美好的愿望也没能实现，最后男主为了保护女主，选择了自杀；面对男主的尸体，女主转身离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其实《白夜行》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就是桐原亮司说过‘雪穗的幸福就是我的免罪符’。”晏子翌突然说道。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细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会关注它的推理部分。”赵佳倪确实有些愕然，原以为晏子翌直男的本质不会注意到这些。
“这句话是可以算是全文的中心吧，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桐原亮司一辈子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吧，他大概早就没有自己了吧，他活下去唯一的意义就是要让雪穗幸福，如果让雪穗幸福的唯一方法是自己消失，那就消失吧，反正活着也是为了雪穗，死了也是为了雪穗。”
“这是单纯从男主的视角出发的吧，以这个作为全文的中心，感觉还是稍微有点片面了。”赵佳倪说道。
“怎么说？”
“雪穗也说过亮司的幸福也是我的免罪符。很多人都觉得一直心甘情愿默默付出的是亮司，雪穗只是享受着从亮司的牺牲中获得的一切，包括物质和地位，雪穗便是最无情的。亮司或许不明白，雪穗想要跻身上流社会，想要嫁给有钱人，其实也是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够还给亮司一个正常的生活，那些所谓的物质与地位或许也不是雪穗真正想要的幸福。亮司死的时候，雪穗一次都没有回头，很多人都说雪穗不爱亮司，可是雪穗不过是想要按照亮司的设想继续‘幸福地下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雪穗知道自己的‘幸福’才是亮司的免罪符，自己要幸福，亮司才能幸福。”
“那你是觉得雪穗是一直爱着亮司的？”
“雪穗对亮司的感情是不是爱我不知道，那难道亮司对雪穗的感情就一定是爱吗？我觉得他们都为着对方活得太久了，久到都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久到在不知不觉中对方都已经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了，你说这是男女之间的爱吗？我觉得他们更像是彼此的信仰。”赵佳倪说道。
晏子翌听完若有所思，沉默了一小会儿，便说道：“听赵老师一言，胜读十年书，小生受教了。”
“这不过是我自己的感受而已，随口说说罢了，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听听就算了，别太当真。”赵佳倪觉得刚刚自己好像胡说八道地，说得有点多了，倒好像有点强行给晏子翌灌输思想的感觉了。
“能活成彼此的一部分的确是一种奢侈。”晏子翌缓缓地说道。
“不用互相牺牲的爱情也是一种奢侈。”
“那这么说，我们之间岂不是很奢侈？”
“你又知道我们可以一直这么奢侈下去？”
“为什么不可以？我倒是没有看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赵佳倪只是笑笑不语，心里暗暗想，两人的工作地点不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利益冲突了吗？最终大概也是要有人妥协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