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四年七月初一，“小北魔”路川，龙虎正宗当家人张彦頨，少林寺达摩堂首座悟楔禅师，真武观主萧天松，丐帮襄阳舵主农正，一行五人上了鹿门山。

因前一日已下过书信，“两面僧”季重，“彩翅红鱼”洪禾，姚望，季盈盈，翁蕾，翁鏖，众人已在鹿门寺前等候。

双方站定，路川冷冷笑道：“季重，三年之期已到，我来的不算早吧？”

季重笑道：“不早，不早。”

路川道：“既然不早，你我二人也无话可说，开始吧。”

季重道：“请容贫僧先拜见恩师。”说着径直走到悟楔禅师面前，双手合十，拜在了地上。

悟楔禅师看着这位当年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淡淡说道：“老衲已答应过路少侠，今日比武你若胜了，少林寺从此与你再无恩怨。你若败了，老衲便要拿你回寺，按戒律惩处。”

季重道：“今日比武，弟子不管是胜是败，都任凭恩师发落。”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季重叩拜起身，对路川说道：“路大侠，贫僧想先同你比试一场，不知路大侠可敢应战？”

路川笑道：“我路川平生从未被人将住过，你既敢战，我便应战。”

季重道：“善哉善哉，请诸位移步寺内。”

众人来到寺中，分立两厢。路川负手而立，季重则单掌合十，另一手藏于袖中。

“请。”

“路大侠请。”

呛啷一声，路川长剑出鞘，随手一抛便将剑鞘插在了院里的青石上。单这一手功夫，天底下就没有多少人能办到。随后剑尖下指，便是起手式。

季重手掌一翻，朝着路川轻飘飘一掌拍去。

若是一般人看季重出招纯粹就跟笑话似的，这一掌慢的连蚊子都拍不着，而且两人隔着一丈远，怎么可能伤得到人？

路川却知道其中的厉害，此掌名为一拍两散掌，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只此一招，但掌上却汇聚着毕生功力，拍在石上石屑飞散，拍人身上魂飞魄散，故此为一拍两散。

而且季重精通大挪移身法，脚不移身不动，可平地挪动数尺。此掌一出，对方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季重便可“换”到眼前一击毙命。

路川既知其中利害，自然不会轻易出招，只是将长剑缓缓抬起，剑尖斜指护住了上身。

季重双眼之中突然精光一闪，平白移到了路川面前。可此时路川的剑也已挥出，直斩季重手掌。与此同时，季重右掌突然探出，直击路川左肋空门。路川脸上潮红涌现，伸手便与季重对了一掌。

季重身子一瓢，往后退出三尺。路川往下压了压血气，面色顿时恢复如常，却是纹丝未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怒杀龙手’？”

“我只对战姚望不用内功，旁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季重点了点头，又是一掌击出。不过这一掌却迅猛无比，隐隐带着风雷之声。一掌未至又是一掌，霎时间周身皆是掌影，令人目不暇接，连个数都数不出。

不过季重一抬手路川便知这乃是少林绝技千手如来掌，不敢怠慢，当即使出七十二路连环剑中最厉害的一路——“蕙死兰枯篱菊槁，酒醒花落谁人扫”。

二人以快打快，转眼间便过了五六十招。忽听刺啦一声，季重的僧袍被路川划开了一道口子。季重身子一转，退出去丈许，只听啪的一声，随后破空之声练成了一片。季重施展少林绝技“定珠降魔无上神功”，将一百零八颗念珠悉数打出。

只见路川剑尖抖了三下，随后往旁边一引，一招“三环套月”将一百零五颗念珠甩在了墙上，只有三颗念珠擦着路川身子过去，在衣袖上打了三个窟窿，随后又飞向了路川身后的张彦頨。谁也没看清张彦頨如何动作，但下一刻三颗念珠就出现在了他的指间。

而季重念珠一出手，便再次发难，趁路川旧招已成新招未起之机，施展大挪移身法，以少林神掌八打之裂心掌直击路川胸口。

此时路川收剑变招依然不及，只见他脸上潮红再现，左手死死抓住了季重右掌，同时长剑撒手，五指成抓，自下而上直取季重咽喉。季重左手一指无相劫指朝路川手中点去。却见路川双眼一红，身子一侧，左手用力一拉，右臂手肘一顶季重手腕，手指已落在了季重咽喉上。

季重双眼一闭静静等死，哪知路川却松开了手。

路川拭了试额头上的汗珠，淡淡说道：“你输了。”

“我输了。”

悟楔禅师道：“阿弥陀佛，孽徒，还不随为师回去。”

“是。”

路川却道：“大师稍候，我想季重不看到结果是不会甘心的。姚望，到你了。”

姚望倒提着铁枪慢慢走了过来，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路川看着他手中的铁枪冷笑道：“你要用枪？”

姚望点了点头。

路川哼了一声道：“用枪我怕你这辈子都下不了鹿门山。”

姚望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路川气急反笑，问道：“你的枪法和翁鏖比如何？”

姚望略一沉吟道：“不分上下。”

路川道：“那让你舅舅先来试试，看能在我剑下过去几招。”

翁鏖道：“望儿把枪给我，让我看看路家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说着便抢姚望手中的铁枪。

“舅舅……”姚望并不撒手。

“反正今日你我都要与这厮交手，谁先谁后有什么关系？”

姚望神色黯然，退在了一边。

翁鏖双手持枪，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路川，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恨路川设计杀死了十绝余孽和小十绝。

路川恨他们姐弟害死了姚婞。

可是恨归恨，两人谁也不先出手。

过了足足一刻钟，翁鏖实在忍不住了，只觉得心情烦躁，气息不稳，几乎都要握不住枪。反观路川却愈发沉稳，方才因激战而苍白的脸色也已恢复如常。

其实此时翁鏖已经没有再战的必要了，因为他已经败了。

精神上的交战，其实并不比过招轻松，甚至凶险程度还有过之。此即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可翁鏖知道，他此时若是罢手，恐怕就再也没有能与路川交手的机会了，为了师父师伯，为了师兄师弟，也为了姐姐和外甥，他必须出手！

故此翁鏖把心一横，咬着牙一枪直刺路川咽喉。

路川还是巍然未动，眼看枪尖已到眼前，路川突然出手，后发先至，一剑拨开枪头，可剑身却“粘”在了枪身上，路川顿时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剑随身走，顺枪之上去削翁鏖十指。

翁鏖此时若是撒手扔枪，还可活命，可他不甘心认输，上步挺枪，想崩开路川。只见路川脸上潮红涌现，一把抓住了铁枪，与此同时血光一闪，翁鏖一臂顿时离身而去。

翁鏖痛呼一声，铁枪顿时撒手。可路川的剑又到了。

此时突然从旁边飞出一柄剑来，正打在路川剑上。路川的剑往旁边偏了一点，正好与翁鏖擦肩而过。此时剑主人已接剑在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姚望。

“让开。”

“我不让。”

姚望话音未落，就见路川一扬手将长剑抛在空中，姚望看剑的一刹那，路川已抓住了他的剑刃，用力一折，长剑顿时断成了几节，与此同时路川右手一把抓住姚望的脸，冷冷说道：“再碍事我连你娘也杀！”

这一刻姚望竟有些怕了，因为路川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显得十分狰狞，就像一头择人而嗜的野兽一般。这种表情他曾经见过，那是在京西城外，小清凉山上。

就在姚望失神的一瞬间，路川已接住落下的剑，身子一闪，一剑枭去了翁鏖的人头。

路川把人头扔在翁蕾脚下，狞笑道：“失去弟弟的滋味，如何？”

翁蕾本来都已经惊呆了，她从未想到路川的武艺能高到如此地步，这让她想起了一个她做梦都不敢想起的人，心中充满了恐惧。可突然看到弟弟的人头和那具喷血的腔子，一时惊惧难以承受，大叫一声便晕死过去了。

姚望急忙扑到母亲身边呼唤，却听路川冷笑道：“来，打败我，打败我我就放她一条生路。”

姚望大吼一声，从季盈盈腰间抽出宝剑，扑向了路川。

路川微微一笑，疲倦地闭上了双眼，听声辩位只凭感觉接架相还。

用的并不是他最擅长的七十二路连环剑，而是几乎从未用过的七情绝剑。

启剑二十二招。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家的回忆，那时外公、外婆、舅舅都在世，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被爱包裹，不知寒暑。

狂剑八招。他想起了在武当山学艺时的回忆，那时他壮志凌云，比任何人都勤奋，誓要成为舅舅一样了不起的剑侠。

望剑十六招。他想起了负气下山、西出关外时的回忆，那时他年轻气盛，受不了一点委屈，不明白师父为何不挽留自己，盼望有一天能重回师门。

困剑二十五招。他想起了姚婞遇害的那个冬天，京城的雪很大，天好像塌了，他把自己困在了其中，永远也停不下的雪，永远也忘不掉的悲伤。

离剑八招。后来他离开了家，离开了冷龙岭，离开了武当山，认识了很多好友，他们肝胆相照，可是最后大家还是一个、一个离开了他。

悲剑十二招。说实话走到最后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舍不得垂垂老矣的父母，舍不得未能偕老的妻妾，舍不得蹒跚学步的幼子，什么都舍不得。可是他实在是累了。

逝剑八招。回顾一生一如流星般璀璨且短暂，“小北魔”的威名不知有几人羡慕，背后的酸甜苦辣不知有几人愿意品尝，总之，若有来生他是不愿意换了，但愿能平淡一些，安宁一些。

最后一剑使出，路川睁开了眼，看着姚望笑了笑，随后长剑脱手，直挺挺倒了下去。

有人接住了他，接住他的人是姚望。

他看见了姚望脸上的泪水，可是他已经抬不起手去擦了，他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句话，然后就闭上了眼。

“我们回家。”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