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凤县城向西十几公里有一个地方叫棋盘山,而且离桂源地界很近,只有几公里。
不过到桂源县城起码三十几公里。
这里四周环山、水草丰茂,面积数千亩。
解放前每年从这里出栏的骡马能满足附近几县的车马驮运需求,后来仗打得厉害了,这片草甸还一度成为骑兵的养马场。
兵荒马乱日久,原本世代养马的十几户马民或投亲奔友,或亡于战火,逐渐凋零,仅剩下宋、冯两家十来口男女老少。
农业学大寨期间,草甸里比较平坦的地方被垦田拓荒,两家老少就跟着一起种地分粮。后来县里成立公家运输队的时候,给宋、冯两家送来二十头马驹骡仔,让他们认真喂养,将来好补充运输队。
但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普遍处于温饱线下,养马领到的豆饼饲料就成了两家的日常口粮,并且那些骡仔马驹送到牧场之后,就以每两月少一头的速度消失。
狼叼走之类的谎话一两次可以,十次八次都是这个理由,那是在侮辱革委会干部的智商!
案发后县里来抓人时,二十匹小骡马只剩下不到十匹
宋、冯两家没了大人,娃娃们就只有沿街乞讨,吃百家饭穿百家衣。
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这些有成分在身、没有大人持家的孩子们,陆陆续续被善良人家收养,到现在他们已经嫁人或打工,渐渐融入了这个社会。
兰凤县经济发展比桂源富城都要慢,很多行业采用的仍然是传统工艺,产能十分低下,加上交通的制约,挣钱的生计不多,有钱的人就相当少。
所以目前县城里的大部分居民仍然住在老瓦房里,只有一些新单位、或做生意挣到钱的人家才率先盖了砖混楼房。
年关已近,离汽车站不远处有条小街,街中间有栋两层砖楼,临街的门市里堆满了菌种袋,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在跟取菌种的菇农核对数目。
这些香菇菌种全是本地菇农提前预定的,货一到就拿着单子来提,并把尾款结清。
冯霞读过初中,算账写字都不差,菇农的数量和底单对不上,她就不肯给来人发货。
正在争执时,她看到门外一辆三轮摩托停住了,从蓬里跳下来一个男人,冯霞的心里顿时一热,推开喋喋不休的菇农来到门前。
但是等男人走近之后,她又忍不住发起了脾气:“你自己看看写的啥狗七麻糖,如果拿错了别人不够怎么办?”
男人的声音很低,语气平和而温雅,“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
不知怎么回事,冯霞听了之后,火气就莫名的消了,把单子往男人手里一塞,“他的条上你写着八十袋,我这儿写的却只有五十袋,到底依谁呀?每次走的时候都是急急慌慌的,害得……”
“你小点声不行啊?”
男人没好气的说道,冯霞便扭头进了屋,留下男人和表情古怪的菇农慢慢对数。
“尹老板,你跟冯家娘子啥关系?”菇农递出一根烟,猥琐的舔着脸问道。
“啥关系?我托人家给你们保管菌种和核对数目,每个月再搭上一千块堆满费和工资钱,你说我和她能有啥关系?”
男人接过烟佯怒道。
没错,这个男人就是尹天正,尹桃的爸爸,尹家坝菌种场的老板之一。
几下子就打发走菇农,然后/进了后屋,端起炉子上刚刚泡的茶小呷一口。
“耀儿在上学吧?”
“嗯,也快回来了。”
冯霞看看斗柜上的闹钟说道,放下手里的抹布挨着尹天正坐下来。
“他学习怎么样?”
“还好,只是……”
“怎么了?”
“经常有同学欺负他,说他没爹!”
冯霞说完脸上就有点黯然,略微激动的心情也淡了些。
“过了年把他送到桂源去读。”
“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你当然也去,我已经找了熟人帮忙,到时候把户口也转过去。”
“那不是要花好多钱?”
“钱是小事,孩子和你才重要。”
“……菌种生意怎么办,干爸愿不愿意做?”
“他年龄那么大了,没必要给他们添麻烦。再说我们或许、可能要改行……”
尹天正点着烟抽了一口,沉思着。
“又要做什么,未必这个生意不好做了吗?”
“以后再说。”
“……”
所谓后屋就是铺面后面有楼梯间的房间,用来做厨房兼吃饭,每次和菇农订菌种也是在这里写算,还在读小学的儿子回来也在这儿写作业。
俩人正聊着,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一边跑嘴里在不停地大声喊道:“妈、妈,有人找。”
孩子的叫声惊动了靠着尹天正肩上的冯霞,她赶紧起身往外走去。
“你们是不是找尹老板?”
来到门市前,冯霞看到几个戴大檐帽的人,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
后屋跟铺面只隔着一堵墙,尹天正听到冯霞刻意放大声音后暗自一惊,站起身就准备上楼去,稍一迟疑又止住了脚步,定了定神往外走。
见他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冯霞揽着耀儿紧张的看着他。
“找我啥事?”
尹天正镇定的问道。
公安他见得多,路上遇到打劫的也不少,经常与他们打交道。
“你叫尹天正?”
“我是。”
“是桂源来兰凤做菌种生意的?”
“对,我做菌种好多年了。”
“那好,有件事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行,没问题。”
尹天正点头答应着。
“冯霞也一块儿去。”
领头的公安突然说道。
“她去干什么?”尹天正的心往下沉。
“这件事也牵涉到她,自然要去问清楚,咱们走吧。”
“这……”
听到这话,尹天正就晓得麻烦来了。
冯霞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禁不住伸出手揪住男人的衣角,把瘪着嘴欲哭未哭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走吧!”
公安上前拉开孩子,把俩人带上停在门外的蓝白色面包车里。
“耀儿,把门关了去你外婆家,妈一会儿就回来。”
冯霞朝稀里哗啦哭个不停的儿子大声喊道。
面包车离开后,七八岁的小耀抹了抹泪水关了大门,然后飞快朝外婆家跑去。
老街上有家日杂商铺,铺子前此时停着一辆卡车,几个壮汉在往店里卸货。
六十来岁的袁老板拿着本子在旁边计数,老远就看到外孙哭哭啼啼的跑来,正准备问他被谁欺负了,却他听说妈妈和大叔叔被警察带走了。
袁老板只有一个儿子,从小成绩就好,眼看将来是个上大学的料,将来都不一定会回到老家工作,为了让自己和老伴儿不太孤单,他就收养了吃百家饭的冯家丫头,本以为长大了可以在铺子打杂,哪知道在柜台看账没多久,就被尹老板祸害了。
当时他准备报案的,但架不住养女给自己跪下求情,心一软就放过了他。
随后不久冯霞有了孩子,袁老板出面在偏僻的小街上买了个破房子,让尹天正给冯霞修了栋二层小楼,名义上是用来堆码菌种,实际上是给冯霞找了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安身之地。
袁老板对尹天正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老婆子却非常喜欢外孙。
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嘴巴越来越甜,多喊了几次爷爷之后,他就认了这门奇怪的亲事,听到看起来像兄弟一样的尹天正喊自己爸,他也能勉强从鼻孔里哼哼一声。
但是有个问题,尹天正和冯霞的关系始终见不得天,毕竟他们这种关系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巨大的隐患今天发作了。
袁老板让伙计负责登记,喊老婆子照顾着耀儿,然后去了公安局。
他还是认识些人的,只不过平时极少麻烦人家,但他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袁老板的朋友告诉他,有人举报冯霞和桂源的一个生意人有不正当关系,估计暂时是出不来了,让老袁抓紧想办法。
老袁回到店里就拿起电话挨个儿打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没必要担心会不会被外人知道了,所以尹天正在兰凤被公安带走的消息通过运输线传回桂源,传到了尹家坝……
尹桃收到了王小旦打来的传呼,第一次回过去听说是他,马上就把电话挂了。
但是王小旦继续给她打,尹桃就不胜其烦的问他想干什么,王小旦却说他本人根本不想断这门亲事,全是家里在做主,所以想跟她见面,如果可能的话,他会为了她跟家里翻脸。
尹桃听了不知真假,但想起了过年前跟黄未的对话……
“王大胆小学的时候跟我的关系很好,我们俩家还是前后院,他的为人怎么样我不会对你说,但我要强调一点,你绝对不能嫁给王大胆或者其他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你要嫁给我!”
“为什么?”
“因为……前世你就是我老婆!”
“……”
想起当时的情景,就有些期待。
家里生意一落千丈全拜王家所赐,落得以菌种场为主业,完全放弃了土特产交易,就干脆说自己已经耍了男朋友,今后别再联系她。
尹桃晓得黄未在宣城上班,怕影响他工作就打得很少,反而黄未每周都会跟她通个电话,渐渐地让她产生了一个习惯,没到周六就会特意守在菌种场的值班室里等传呼,好在第一时间回过去。
但今天黄未刚回到桂源,就收到了尹桃打来的传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