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夜白拼命的回忆方才齐龙骧从天而降那一剑。
只记得那时,齐龙骧一袭白衣如一道白光一般轰然落地,钟夜白虽然没能看清齐龙骧的全脸,但只是惊鸿一瞥,钟夜白便只觉得这齐龙骧当真当得起“公子如玉”四个字。
落地之后,齐龙骧收剑入鞘,跪在苏幕遮面前,为自己三人求情,话虽不多,但每一个字都是铿锵有力,言之凿凿,情真意切,虽然齐龙骧从天而降将钟夜白震飞,钟夜白为此也断了三根肋骨,但乃是救人之切使然,而且听闻齐龙骧之言,钟夜白亦是为之感动。
只是钟夜白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死了对齐龙骧最有利,为何阻止苏幕遮杀死自己的又恰恰是齐龙骧。
齐龙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钟夜白曾在牛斯的口中打听过齐龙骧,那时刚从杞县出发,还不认识青鸾和巴泽虎。
在牛斯的口中,楚王座下有六牙,即一龙二虎三凤凰,齐龙骧便是一龙,是一位翩翩君子,战国十年战乱,二虎分别都得了人屠的外号,原因就是这二位虎将每攻下一城,便要对城内的守军下死手,有时甚至要将城内的百姓与鸡犬一同屠戮,十年战乱,大玄朝一统太江以北,但死在这二位虎将铁蹄之下的军民却不下数十万,因此才得了这人屠的称号。
至于一龙齐龙骧,在战国十年战乱里却是一股清流,简直就是一名战乱年代里的谦谦君子,最常用的攻城方法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有时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凭借着自己高超的修为,深夜里便率小股部队潜入敌营,直接斩首对方守将,从而大军抵达时齐龙骧早已攻城拔寨。
因此,齐龙骧所打的每一场战役,不但麾下玄甲军损耗极少,就连对方军队也损耗极少,更没有出现过攻城即屠城的残像,而一场战役下来,往往受伤最重的,便是作为主帅的齐龙骧。
虽然每一场战役均是齐龙骧受伤最重,但每一场战役齐龙骧都能攻城拔寨,而且士兵损耗极小,因此,太江以北诸国甚至流传起了一句童谣:“千军万马避白袍”,这里所说的白袍,指的就是齐元庆,而齐元庆麾下的玄甲军因为身着白袍,也成为了玄甲军中一支特殊的部队,被称为白袍军,直至现在,白袍军依旧身着白甲。
也正因如此,玄甲军最高统帅、现在的楚王钟岳说出了那句让天下人广为流传的“生子当有龙骧志”,而战乱十年里意气风发、令太江以北无数将领胆寒的齐元庆,也被楚王钟岳赐名为齐龙骧,其中意味,市井传言,均是将来继承楚王基业的,很可能就是这位义子齐龙骧,而不是楚王独子钟夜白。
当然,这些都是钟夜白从牛斯那里听来的,楚王府的高墙之内,齐龙骧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一点,势必青鸾和巴泽虎要比牛斯清楚,而在青鸾和巴泽虎的口中,齐龙骧则又是另一番形象。
在青鸾和巴泽虎看来,齐龙骧表面上是一位谦谦君子,但实际上却有另一番心思。
也正因为齐龙骧有另一番心思,所以,青鸾和巴泽虎才不敢带着钟夜白走大路回玄都,而是要翻山越岭走小路。
因为在他们看来,世子殿下想要安然无恙的回到玄都城,最大的危险就来源于齐龙骧,其次才是大玄朝的天启帝。
“他到底为什么要救我?苏幕遮杀了我,对他不是很好么?”钟夜白思索了半天,再次向青鸾问出这一个问题。
青鸾也想不通这一件事,回道,“青鸾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苏幕遮杀了世子殿下,齐龙骧的得益是最大的。但他又救下了殿下,除非……”
青鸾话未说完,前方骑着大马的巴泽虎接过话头道,“除非他知道在前方还有更大的危险等待着殿下,而且笃定殿下必然会死在前方,这样,世子殿下的死非但不能记在他的头上,将来还可以拿殿下的死大做文章!”
听到这里,钟夜白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齐龙骧救下我,是为了让我死在皇帝的手下,而因为我死在皇帝的手下,他将来便可以用我的死,来向皇帝发难,就算他将来夺取帝位,也有个说头,有个理由!”
说道这里,钟夜白脊背上冷汗直冒,这齐龙骧看起来“公子如玉”,风度翩翩,实则心里阴沉,极有城府,实在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就在这时,钟夜白突然想念起那个以生命为自己谋划的空为和尚来,空为和尚算无遗策,谋略定然比齐龙骧只高不低,如果此时有空为和尚来为自己出谋划策,必定能化险为夷。
但人死不能复生……钟夜白赶紧摇了摇头,空为和尚能为自己谋划到这个程度,而且是以生命为自己谋划,已经够对得起自己了,自己怎么还有脸事事央求麻烦别人呢?
况且,自己作为一个男子汉,又怎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自己在之前那个幼儿园就学到的道理,此时怎会忘至脑后?不该啊!
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钟夜白让青鸾和巴泽虎都聚到自己车中,再一次谋划起来。
另一边,一个老者杵着拐杖走在山间小路上,旁边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青年一袭白衣,默默的走在老者的旁边,手中握着一把长剑,长剑剑鞘亦是白色,与青年的穿戴融为一体。
此时,若是有武道中人见到那把剑,必定能立即认出持剑青年的身份。
此剑剑身极薄,乃是女子用剑,名为白虹,战国乱战十年,多少将领在战事还未开启之时,便已丧命于此剑之下。
千军万马避白袍,而此剑的主人便是白袍军的统帅,原名齐元庆,此时名叫齐龙骧。
而齐龙骧旁边的那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齐龙骧挡下一剑的那位老者,苏幕遮。
苏幕遮是齐龙骧的师父,而且苏幕遮要杀钟夜白,也是为了齐龙骧能够顺利继承楚王基业铺路搭桥,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一剑,却是被自己这个寄予厚望的徒儿挡下,因此一路上面无表情,很是不悦。
至于齐龙骧,则是一路默默的跟在苏幕遮的旁边,亦步亦趋,丝毫不逾越礼节,却也不向师父苏幕遮解释一句方才的行为。
终于,还是苏幕遮先开了口,“龙骧,你为何要为那钟夜白挡下为师的一剑,不给师父解释一下么?”
齐龙骧面容英俊,举止潇洒,看不出是年逾三十的人,仿佛还是二十四五的年纪。
听闻师父苏幕遮向自己问话,却也不回,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幕遮皱眉,“真的不给师父解释一下?”
齐龙骧朝着师父的后背示以微笑,笑容温婉如玉,“师父的智慧比弟子不知高了多少,弟子何必要多此一举,还要向师父解释呢?”
苏幕遮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杀钟夜白这事,自有那小皇帝会去做?”
齐龙骧笑道,“杀世子殿下这事,事关重大,不好假手于人,还是得自己做才放心!只不过,杀他,不值得!”
“不杀他,你如何继承世子之位?”
“小皇帝杀他,我或许做不成世子之位,可如若是师父你杀了他,皇帝必然要向我发难。天启帝年纪虽小,但并不笨,他很清楚,未来由钟夜白做楚王,比我来做楚王威胁要小。所以,如果世子殿下死在了师父手里,恐怕弟子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都要直接面对小皇帝的威压了!”
苏幕遮停下脚步,转身直面齐龙骧。
“怎么?你对天启帝产生畏惧了?他身边有个张玄一又能如何,要知道,你可以输,但绝不能有畏惧之心!”苏幕遮表情严肃,说得郑重其事。
齐龙骧赶紧向苏幕遮深深鞠了一个躬,彬彬有礼回道,“师父,弟子自然是不会去畏惧一个什么张玄一,而且,即便天启帝要对我发难,只要楚王钟岳不死,便有他替我顶着。要说畏惧,也只能是那小皇帝畏惧我才对,张玄一已经是耄耋之年,撑不了多少年了。楚王愚忠,麾下百万玄甲军,依旧不肯裂土封疆,这一点,小皇帝也是清清楚楚。而一旦楚王钟岳死了,只要我能够继承楚王基业,小皇帝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了!”
齐龙骧表情波澜不惊,却说出了一句如炸天惊雷的话来,“所以,只要钟夜白的死与我无关,只要玄甲军的人心向背在我这边,将来的大玄朝,还不一定姓什么!”
苏幕遮闻言,冷若冰霜的面容终于融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齐龙骧接着道,“宫里已经传来消息,小皇帝要对世子殿下下手了!”
“小皇帝要杀钟夜白?”苏幕遮表情恢复如常。
齐龙骧摇了摇头,微笑着看向远方,“大玄朝的质子,死在梁国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天下太平,军人到哪里去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