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百花绽放。

天色渐明，长安城中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启幕。

今天沈青莲和金海棠要携一众舞姬乐伎去郡主府去演出，妙虚为了保护沈青莲，也得到了一个列席的机会。

他被金海棠拉扯着进屋，不情不愿地换了一身团花织锦的袍衫。这袭名贵的窄袖襕袍虽然是男装款式，却是金海棠数年前在外走动时曾穿过的衣裳。

妙虚年龄不过十五六岁，身量与纤细高挑的金海棠一般高，故而这颜色略显浅嫩的男式襕袍穿在他身上，就如同量身定做一般。

“这身衣服很合身。”金海棠抚掌赞叹道，“穿在小官爷身上衬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妙虚摸了摸衣料上织锦团花的纹路，打出生以来他从未穿过如此名贵的衣服，若是不小心挂了蹭了可真赔不起。

他不由得咋舌道：“这衣料一看就是贵价货，得值不少黄金吧。”

金海棠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这都是旧时曾穿过的衣物，也不会再穿了，放在我这儿也是压箱底。穿在你身上，才算是物尽其用。”

她伸手帮妙虚细心地理了理衣领，又拿了一条镶玉的蹀躞带在他腰间系上，顿时一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在一旁帮沈青莲梳头的婢女小蝶，看着镜中的倒影，眼睛也不由得一亮。

“这衣服一穿，当真是气宇轩昂。远远一瞧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呢。”小蝶眉开眼笑地评论道。

受到称赞的妙虚，不由得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他见小蝶手腕灵巧地将沈青莲头上的青丝拢在一起，梳了个端庄的盘桓髻，又在发髻前插上梳篦，髻上增添花饰、金钗、鬓唇与步摇等发饰，显得珠光宝气，于是不禁笑道：“我看青莲这发髻才叫威风，远远一看还以为哪家的豪门贵女来了。”

这几日妙虚作为贴身保镖，与金海棠、沈青莲日日在一处厮混，三人渐渐熟悉起来，说起玩笑话来越发没个正形。

沈青莲被妙虚打趣也不着恼，只是笑着应道：“那都是远远一看才像是公子、贵女，离近了说上几句话便要立马露馅。咱们楼里也就海棠长相极美，生来就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气度，能与那些金枝玉叶比拼一二。”

“你们可千万别瞎说，昭仁郡主那样的金枝玉叶，我可不敢与她争艳。”金海棠将一条鲛绡材质的披帛挂在臂弯上，笑着摆了摆手。

上次妙虚花近百两黄金买来的两匹鲛绡都被送到能工巧匠处，按照沈青莲的尺寸赶制了一套襦裙与两条披帛。沈青莲把两条披帛中的一条送给了金海棠，因为用款式材质相同的饰物更能显示出两人的亲近。

“你可是燕子楼的花魁！放眼整个长安城也算是顶尖的美人。若你都不敢争艳，这宴会里头还有谁能与昭仁郡主相比较？”小蝶聪明伶俐，适时出言讨好金海棠。

今日的金海棠也着意打扮了一下，一身嫣粉色的绣花丝绸襦裙如菡萏娇艳，乌黑的云鬓微垂，双眉如远黛色远山，一双如星子般的双眸中含着万种风情，就如同三月桃花一般明艳动人。

她伸手从妆匣中拿出一小盏唇脂，用小拇指指甲盖挑了一点，然后涂抹在朱唇上，又将剩余的少许点在两颊上，然后不以为然地对小蝶道：“你是没见过昭仁郡主。若见上一面，就知道自己这话听来可笑。”

“这昭仁郡主是什么样的？”小蝶好奇问道。

妙虚和沈青莲也从未见昭仁郡主，不由得也伸直了耳朵听着。

“昭仁郡主么……”金海棠用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指点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若生在乱世之中，她怕是会成为像花木兰那样的巾帼女将军吧。”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妙虚念出《木兰辞》中的最后半句，满脸惊骇的神色。他立刻就想起那种女生男相、浑身肌肉虬曲的可怕女夜叉。

“嗐，你瞎想什么呢。”金海棠曲指弹了妙虚的额头一下，疼得他捂着脑袋倒抽了一口凉气。

“昭仁郡主的五官精雕细琢，但不似平常女子般阴柔娇柔，而是带着一种英姿飒爽的美。”金海棠笑道，“据说她是李家宗室之孤女，其父战死沙场，于是被先帝御封为的昭仁郡主。其实认真算来该是圣人的义女，我们挡称她为昭仁长公主才对。只不过昭仁郡主感念先帝隆恩，避免自己占了“长公主”这个虚名，所以上疏圣人请求保留了这个敕封的头衔。”

“那还真是一桩奇事。我还以为她是皇太子的长女。”沈青莲感叹道。

金海棠微微一笑，接着讲道：“这还不算特别的。昭仁郡主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却精通骑射，在刀剑方面的造诣也不俗。据说她将自家府中的奴婢们集合起来日日操练，组成了一支三十余人的娘子军，就像传说中的平阳公主一般。”

三人听到此处皆是浮想联翩，不由得幻想起昭仁郡主披甲勒马、上阵杀敌时的模样。

平阳公主的故事人人皆知，她乃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三女，当时高祖揭竿而起反抗隋朝统治，平阳公主散尽家财，招兵买马组成了万余人的精兵，号曰“娘子军”，一路支持其父灭隋立唐，在军中立下汗马功劳，可称之为女中英豪。

如今大唐女子虽不能上沙场杀敌，却无不以平阳公主为楷模，时常以她的事迹自勉。

“昭仁郡主果真不同凡响，不愧为天之骄女。”妙虚忍不住开口赞道。

金海棠笑容更甚，眯起眼睛道：“这还不算完。每年的樱桃宴，昭仁郡主都会邀请城中才俊高手一起打马球，以球杆定胜负。这五年来她带领的赤队，屡战屡胜、未尝败绩！”

“郡主的身手竟如此了得！”小蝶惊讶得合不拢嘴。

“正是！”金海棠点了点头，苦笑道：“所以说，我怎敢与昭仁郡主相提并论。若论本事，我那点弹琴绣花的功夫，根本不值一哂。”

妙虚本想宽慰她两句，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问道：“都是什么人跟她一同打马球，居然连输了五年？该不会是故意谦让郡主吧。”

金海棠略思索了一下道：“昭仁郡主带领的赤队所对应的是青队，他们都是城中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的青年才俊，多数是朝中官宦的子嗣。往年青队的领队是李延宗，他是弘文馆校书郎李达观的族弟，打马球的技艺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校书郎李达观的族弟？”妙虚听她提起李达观这个名字，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可不是么。这人虽有些纨绔，但球技着实不错。不过今年却改由公申将军领队，李延宗大抵也只是做个副手。”金海棠说到此处，显得有些兴奋，她忽然灵机一动对三人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昭仁公主与公申将军谁会赢！”

“是那个克妻的公申将军吗？他的球技如何？”有些出神的沈青莲一听要打赌，也有些好奇起来。

不曾想她无心的提问却正中妙虚的下怀，公申恕的消息也是他想知道的。

金海棠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我也是听来的消息，真不真就不敢保证了。据说公申将军弱冠之前，常与宗室子弟在内苑一起打马球，他的球技就连圣人也夸赞‘飞驰如流星，百步射短门’。从明面上来看，他的球技与郡主相比，两者难分伯仲。”

沈青莲点了点头，腼腆笑道：“两人难分伯仲，那便值得一赌。你说说要拿什么做彩头？”

金海棠略思索了一下，抚掌道：“赌金银财宝就俗气了，不如就赌一个愿望吧！”

“什么叫赌愿望？”沈青莲不解问道。

“就是输的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只要这个愿望不伤天害理、违反天理人伦，输家生死必须达成，绝对不许反悔！”金海棠笑道。

“这个彩头不错！”沈青莲称赞道，然后她又转过头来问妙虚：“小官爷要不要也参加我们这个赌局？”

妙虚一怔，犹豫了片刻，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是觉着反正也不赌钱，只是许个帮忙赢家的承诺罢了。以沈青莲和金海棠的脾气，她两人要求的这个愿望，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我赌昭仁郡主会赢！”金海棠率先伸手道。

妙虚连忙附和道：“我也赌昭仁郡主会赢。”

他之所以会押注昭仁郡主，纯粹是觉得郡主身骄肉贵，公申恕再蠢也当知道，得罪了郡主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沈青莲苦笑道：“你两人太狡猾了，趁我没反应过来就抢先押注。我就算心里想赌郡主赢也不行了，只能被迫选择公申将军。”

“公申将军有何不好？他不但相貌堂堂，而且深得圣人青睐。你莫不是信不过天子的眼光吧？”金海棠嘻嘻笑着，打趣青莲道，“更何况，上回公申将军来楼里饮宴时，不还盯着你看了许久，想必正琢磨着娶你当妾侍呢。”

“休要胡说。”沈青莲随手拿起一个香囊掷向金海棠，羞红了脸争辩道，“将军大抵是奇怪娘亲如此貌美，为何却偏偏生了我这个相貌丑陋的女儿……更何况将军夫人乃是高昌贵族之后，哪里是我们这些市井女子能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