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录》卷七,三百二十六页:天圣元年,七月七日夜,应天剑院失火,藏剑阁中龙雀剑被盗。
卢墨身穿夜行衣,靠着墙轻轻走,十天之前,有一个人找到了,要他去应天剑院偷一件东西,事后会给他丰厚的报酬,并且给了一千金的定金,并坦言说失败也不会收回定金。
这种好事卢墨怎么可能拒绝,于是他便接受了,这人还给了他剑院的地图,此时他已经悄悄走到了藏剑阁的旁边。
藏剑阁守卫森严,几乎没有破绽。
那人交代卢墨只需要静静等着就行,机会一定会出现的。
果不其然,就在两人约定的时分,藏剑阁周围着火了,这些守卫有一半赶去救火。
卢墨找准机会偷偷溜进了藏剑阁,然后赶紧爬上三楼,去找龙雀剑。
龙雀剑就在屋子的中间,屋子里没有一个守卫,静得出奇。
卢墨轻轻靠近龙雀剑,三丈,二丈,二尺,一尺。
眼看就要得手,突然有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了他。
一滴冷汗滴到了地板上,卢墨准备跑路。
“小友留步。”
鬼才听你的话,卢墨挣脱了之后,准备跳窗离开。
一步,两步,眼看就要走到窗边。
微弱的月光下一张苍老的脸映入卢墨眼里。
这人功夫竟然如此之高,看来是要另想他法了,可是他的时间不多。
“小友何不坐下来喝杯茶再走?”
卢墨故作镇定道:“喝完茶可以拿走那把剑吗?”
老人笑了笑:“当然可以。”
两人喝完茶之后,老人亲自把龙雀剑递给卢墨。
卢墨说:“告辞!”
“茶里有毒,只有我能解。”
卢墨已经一只脚踏出窗户了,只好又收了回来。
“你到底要怎样?”
“十天之后,洛水之滨,天津渡口。”
卢墨咬牙切齿,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全身酸痛,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
“姜还是老的辣!”
“去吧,去吧。”
老人手轻轻一挥,卢墨感觉身体一轻,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应天剑院外的墙边。
劫后余生的卢墨脚底一滑,直接坐在了地上,并且确定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应天剑院的火已经被扑灭,洛城也重新安静下来了。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卢墨用冷水洗了洗身子,开始回想这一切的始末。
果然,这么好的事能轮到我身上一定不简单,那个应天剑院应该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存在,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卢墨头都有些大了,困意袭来,直接倒头就睡,取回来的龙雀剑就随手放在桌子上。
藏剑阁内,两个老人正在饮茶。
一个是应天剑院的院长,一个是藏剑楼的阁老。
院长说:“你就这样把剑院的龙雀剑给了一个小贼?”
阁老说:“一个小毛贼而已,不放走他怎么能引出背后的鱼。”
“重点是龙雀剑!”
阁老笑了笑:“一把剑而已,你就不想知道剑院里的内奸是谁吗?”
院长面色有些难堪,叹息一声:“想我执掌剑院百年,竟然会出现这种事。”
阁老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一个俗人怎么会来这里偷东西,而且还有内应冒着暴露的风险里应外合,你觉得只是为了一把剑吗?”
院长眼神忽变:“无论是谁,我都让他有来无回!”
“喝茶,喝茶。”
院长喝完了茶,快步离开。
阁老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窝在这破阁这么久,也该出去看看了。”
一直睡到正午时分,卢墨才醒过来,他住在洛城东的白衣巷,但是他却喜欢穿黑衣。
洗个脸清醒点之后,去白衣巷吃了一碗馄饨之后,卢墨坐在白衣巷巷尾的小桥处,看着流水长东。
水中的自己略显憔悴,稚嫩的脸庞有一丝焦虑,他今年十六岁了,父母在他十二岁时便归天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二层的小楼。
所幸的是卢墨小时候宛城老家的时候学了一身好本领,偶尔会做些劫富济贫的事,当然,济的只是自己。
十岁时搬到洛城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他在宛城的师父了,他也不知道最近江湖上流传的江湖大盗是不是就是他师父,但是他希望不是,因为他师父说过盗亦有道。
他昨晚违心失道了,但是有了那一千金和完成之后的钱,他就可以远走高飞了,这不就是他从小的梦想吗?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就在卢墨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身体又开始疼了。
该死的老匹夫!卢墨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身体蜷缩在一起。
算算时间,那个人也该来找他了,约好的地方就在这里,但是卢墨还藏了一个心眼,他没有把剑带在身边。
片刻之后,一位身穿青衣的男子骑马走到了卢墨的身边,然后随手把马栓在树下。
“蝉声真是聒噪啊,你觉得呢?”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好看,像是清澈的泉水一般。
卢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中毒了。”
答非所问,其实是已经答了。
青衣男子笑了笑说:“我没有解药,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卢墨赶紧站起来退后了两步。
青衣男子摇摇头:“玩笑话而已,世上还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我觉得这才是玩笑话。”卢墨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青衣男子说:“知道我为什么找到你吗?”
卢墨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你很弱啊。”
就在青衣男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卢墨感觉身体似乎动不了了。
“带我去你家。”
卢墨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开始朝着自己的家走去,他的意识还在,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回家。
青衣男子把马解下,狠狠拍了一下马的屁股。
闹市中,一匹受惊的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两人一同回到了卢墨的家,屋里早已经坐了一个人,一个老人。
“好久不见,小毒君。”
“好久不见,赵阁老。”
卢墨听见他们互相问好,看见他们相视而笑,一时间难以接受。
阁老说:“先放了这位小友如何?”
毒君说:“好啊。”
一个响指之后,卢墨又可以控制他的身体了,于是离开退后了几步。
这两个人看起来一见如故,谁知道是不是生死仇敌。
阁老说:“我先封了他的五识,然后我们谈正事。”
毒君笑了笑:“没必要,反正他今天死定了。”
阁老说:“都说小毒君用毒如神,想必早已在他体内种了数十种毒了。”
毒君说:“只是一个俗人而已,没那么麻烦。”
卢墨越听越怕,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死掉一样,可是此时他不知道该向那边投降。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命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
阁老说:“若是悄无声息杀了他就算了,可惜被我看见了,难道你就不怕他们吗?”
小毒君眼神阴冷,冷哼一声:“阿猫阿狗罢了,若不是他们背后那个人……”
阁老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说出了他的名讳,我觉得你活不过今天。”
小毒君只好作罢,没有接着说。
卢墨就在一旁站着,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阁老和小毒君对峙了一会儿,最终是小毒君败下阵来,临走时说了一句话。
“这事没完。”
阁老眯着眼,笑着说:“这事当然没完……”
小毒君走了之后,卢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面前的老人还算和蔼,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小友,多谢了。”
卢墨有些摸不到头脑,谢我什么?
就在卢墨要说话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毒发了。
我要死了吗?卢墨有些难过。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我来找你们了,母亲阿耶。
阁老微皱眉头,走到了卢墨的面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算是还你的人情。”
一滴血被抹到了卢墨的嘴唇。
一瞬间卢墨全身变红,然后周围出现血丝,把他包成了一个红茧。
“生死由命,一切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阁老就离开了,并且带走了龙雀剑,他已经看出了一丝端倪,但是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所以只能放弃自己之前的计划。
至于卢墨,他本是局外人,如今却要在生死之间挣扎,只是因为一个贪字。
阁老用自己一滴精血激发卢墨的潜能,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卢墨自己了。
血茧渡过了不知多少日夜,卢墨一直在里边保持着假死状态。
破茧之日,也许会下一场大雪吧。
天圣元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晚,但是下得格外大,只是一场雪便将染白了整座洛城。
没有人注意到卢墨的消失,因为他没有什么朋友,一向独来独往。
至于那些不义的富商则是渡过了很多安稳日子,也渐渐将那个“大盗”忘了。
血色慢慢褪去,白色的茧似乎有些颤动。
风一更,雪一更。
佛祖不渡无缘客,阎王难收长命人。
卢墨慢慢睁开眼,挣脱了白茧。
破茧成蝶是一个美丽的传说,现实往往并不是这般简单。
身体完全将白茧撕破之后,卢墨感觉有些冷。
自己竟然没有穿衣服?
于是卢墨赶紧找了一身冬衣,然后又找了一个铜镜。
镜中的自己似乎和以前没有变化,但是窗外竟然下着大雪。
他这一觉从盛夏睡到初冬,竟然还没有饿死。
不过现在肚子确实好饿。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不错,似乎整个世间都变得更美好了。
以前普通的白衣巷也变得充满灵韵了。
一碗馄饨下肚,卢墨肚子稍微好受了一点。
活着的感觉真好!卢墨感慨了一声,他突然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应该不会再去盗剑了。
可惜的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不过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有这种“好事”,他是肯定不会再去的。
吃饱之后,卢墨来到了城西的一处偏僻之处,其中一间屋子比其他屋子高出许多,来这里的人都头戴斗笠,亦或是蒙面。
卢墨用泥土乔装了一番,然后蒙面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卢墨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没什么人。
“小白,好久不见啊。”
从里屋走出了一个看起来相貌平平的男子。
卢墨在这里叫做小白,因为盗义堂里边的人都不用真名。
“阿丑,你最近过得不错阿,壮了这么多。”
被称为阿丑那人,叫做狄惜,当然,卢墨并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看过他的真容。
狄惜走过来搂住了卢墨说:“我最近干了一单大的,收获不小,你呢?”
“一言难尽,我最近去了宛城一趟。”卢墨随口编了个理由。
狄惜点点头,宛城距离这里挺远的,来回几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盗帅在里边等你,你先去吧。”
“好,我也好久没见盗帅了,我先去了,一会儿再找你喝酒。”卢墨笑着说。
卢墨朝着内屋走去,此时盗帅正坐在屏风后。
“小白,好久不见。”
盗帅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听不出年龄。
“参见盗帅,我这次前来有一些事想要向您请教请教。”
“哦?”
卢墨说:“我想要知道应天剑院的事。”
盗帅沉默了片刻,隔着屏风卢墨看不见盗帅的脸。
“你接触到了那些人?”
卢墨点点头,虽然他是无意之中遇接触到的,但是他已经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你确定要听?”
“确定。”
盗帅走出屏风,卢墨第一次看见盗帅的脸,一道清秀的脸,看起来很是好看,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有些苍白。
“你可知道修行者?”
卢墨摇摇头,他不知道,但是那个阁老和小毒君应该就是修行者。
“他们的能力已经超乎我们的想象,但是因为当今圣人的限制,他们不能轻易在我们这样的俗人面前展现能力,想来这一次你应该是遇见了一些不守规矩的人。”
卢墨心中一惊,难怪平时他遇不见修行者,原来是还有这一条规矩,不过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之后,以前一些看似无法解释的事他心里也有些答案了。
盗帅接着说:“抱歉,我这里无法给你庇佑,你趁早离开洛城吧。”
卢墨双手抱拳,就要离开。
“且慢!”
盗帅缓步走向卢墨。
“你现在可以拿着这片金叶子去洛城外的青要山中找一个老翁,也许他可能帮你,但是希望不大。”
卢墨单膝跪地:“多谢,如果我还能活下来……”
盗帅转过身:“你我互不相欠,以后若真的有再见之时,对面不识最好。”
卢墨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他记下了这张苍白的脸。
这已经够了,这份恩情他领了。
匆匆离开盗义堂之后,卢墨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把自己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然后就准备跑路。
盗帅说那些人有一种秘书,可以知晓接触过的俗人的生死,若是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可若是活着,就必须斩草除根。
“果然是你,但你来晚了。”
小毒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到了盗帅的房间,背靠着柴门。
“我只是来看看你,管那只蝼蚁什么事。”
“那可否给我个面子,饶了那只蝼蚁的命。”盗帅站起来看着小毒君说。
小毒君讥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天真。”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刻薄。”
“老朋友相见不应该好茶相待吗?怎么连杯水都见不到。”
盗帅突然大吼一声:“我的茶你不配喝!”
说完这句话他就吐出来一口血,脸又苍白了一分。
“不要动气,否则压制不住体内的剑气了。”
“我如何不气?如何不气!是你杀死了她,是你杀死了她!”
盗帅的声音很大,但是外边的人似乎并没有听见。
小毒君的眼神黯淡下来:“太上绝情,太上绝情,你懂吗?”
盗帅自嘲地笑了笑:“绝情?我做不到,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何?只是为了叙旧吗?”
小毒君说:“看来你还没有失去理智啊,我来这里自然就是为了拖住你,俗人的事自然要由俗人出面,你和我都不行。”
盗帅说:“杀手阁的人吗?”
小毒君说:“你我相识百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身上还有什么毒?”
他,自然指的就是卢墨。
“无药可救的情毒以及很快就要失效的麻毒,没想到那个老匹夫竟然会把自己的一滴精血给他,前些日子还去毒窟闹事,害我被责骂了一顿,这口气我不得不出。”
“为了一个俗人,值得吗?”
“你是指那些规矩吗?圣人已经五衰,等他羽化之后,小圣人能撑起那些规矩吗?”
盗帅叹气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阿息,上茶!”
小毒君和盗帅相对而坐,像极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卢墨收拾好了之后,发现自己的屋子有些不对劲,似乎是被人翻动过一般,因为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用自己的头发丝放在柜子夹缝的下边中间,但刚刚自己打开柜子的时候头发就已经在地上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无论是谋财还是害命,卢墨都要万分小心了。
卢墨随手拿起炭,放在火盆里,然后开始生火取暖,像极了刚刚出门畏寒的人。
身子暖了一些之后,卢墨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是有些困了。
卢墨自言自语道:“喝口酒暖暖身子,今天怎么这么冷。”
于是卢墨就从角落拿出了他珍藏了很久的一壶酒。喝了一口之后,卢墨感觉身子有些晕晕的,不小心把酒壶打碎,酒流了一地。
“哎呀,我的好酒啊!我的好酒啊。”卢墨声音有些哽咽,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卢墨随意看向窗户的位置,窗户是开着的,然后又看向自己在床上收拾的东西。
就是现在!卢墨打翻炭盆,奔向床边,跳出窗户,然后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一时间万人空巷。
有人喊着:“救火啊,救火啊!”
特别是卢墨屋子周围的几户喊得特别积极。
卢墨混在人群里,然后悄悄往自己的邻居门口投了一些钱,趁乱离开了白衣巷。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能否暂时甩开那个进他屋子的人,但是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他要去青要山。
青要山距离洛城大约有一百二十里,按照他的速度,也得跑上两个时辰,他的轻功算是盗义堂数一数二的了,盗帅也因此比较器重他。
出了洛城之后,卢墨的速度就快了很多,因为他故意在洛城里饶了许多圈,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
青要山是洛城附近的山中不算出门的一座山,最出名的当属白云山和老君山,其次便是青要山和黛眉山之类的,不过青要山中多隐居之人,若是在青要山游玩多呆几日,晚上说不定会听见隐士的长啸声。
雪还在下,卢墨感觉自己有些冷,明明自己已经穿得很厚了。
脚越来越僵,手也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了。
“该死!”
卢墨骂了一声,一定是那个小毒君的毒,自己活了下来说明致命的毒他已经扛下来了,但是有些毒并不致命。
要加快速度了,卢墨心想,要趁早毒发之时赶到青要山。
雪中,卢墨在前边快速奔跑,后边跟着的人速度和他一般快,紧跟不舍。
这人是鼠队的老五,杀手阁以十二天干分队,每队又有十二人,以实力排行。
鼠五在城中饶了一圈之后,终于凭借杀手阁特有的追踪术没有跟丢卢墨,可是刚刚被耍了这件事确实让他恼火,只能说卢墨演技太好了,差点就骗了他,看见火的时候,鼠五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都怪他贪财,漏出了破绽,财还没找到,正事也差点误了。
两人就这样在雪地中跑,不过卢墨的速度越来越慢,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卢墨呼吸有些急促,在这种状态下他跑得有些吃力,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身后有人,他早就躺在雪地了,哪怕被冻死。
鼠五终于看见了卢墨留下了的痕迹了,那就说明两人的距离不远了,刚刚的耻辱他必定要让卢墨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