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二月四日，一个周末。

这些天很安静，柳成照常晨跑，在另外两人耳边唠叨，照常上课，看书，与赵青青抬杠，照常陪着柳如玉。防备的敌方亦没有什么动作，柳成也不焦虑，耐心守着自己的防线。

若一定要挑出一件特别的事，那就是柳成留意到的赵青青的转变了。也许这转变已发生有一段时间，但柳成留心到确是这几天的事。

一天上午柳成外出办了点事回家，见姐姐正在练舞，便坐在旁边看到了结尾。而后柳如玉去沐浴了，柳成无聊之下决定去书房看会儿书。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柳成心里生了些警惕。往日柳成或是柳如玉进出书房都会合上门，这回难道是不巧没合上？或者家里进了外人？柳成伸手按住把手，准备一探究竟。

悄无声息把门完全推开，柳成自嘲地笑了笑——里面背对着门正坐着赵青青。摇摇脑袋，柳成往房里走去。他本是想和赵青青打声招呼的，却被眼前所见给稍稍震撼了，未及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出现在柳成眼前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场景，不过一女子揽书在阅而已。这女子居家打扮，长发轻挽，便是赵青青。

赵青青的美柳成是见惯了的，或者说，美丽的女人柳成是见惯了的。但今番，与书结合在一起的赵青青，还是让柳成感觉到了惊艳。优雅，知性，温婉……该怎么形容呢？很突然地，柳成脑中冒出了一个词——“相夫教子”。这让柳成浑身一阵哆嗦，醒了过来。真邪门了，我该不会是被她洗脑了吧？柳成望着赵青青，苦笑不已。

那天柳成没有打扰赵青青，悄悄进去，亦悄悄退了出来。这个小插曲在赵青青毫无所觉间对柳成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柳成察觉到赵青青的转变便是影响之一。从赵青青看书伊始，柳成惊觉赵青青竟变了个大模样。以前是很少沾书的啊，现在看书也能看得那般入神；以前在学校是蛮活跃的啊，现在也不去参加那些活动了；以前总是咋咋呼呼的，现在怎么就成了个安静的美少女了呢；以前可是总捉弄我为难我的，现在也少有那般行为，反而关心起我了……柳成发现赵青青的转变是方方面面的，怎么也细数不完。他感觉到，赵青青成长了，短时间内的极速成长。那么成长的原因是什么？柳成朦胧间感受到了些许，却不敢细想。

柳成的心蒙上了一抹浅浅的阴影和疼痛。

可能与这亦有些关联，柳成答应了十二月四日晚陪赵青青去看电影。

这是赵青青在这天晚餐提出来的。

“如玉姐姐，成哥哥，待会儿我们去看电影呗？最近有部电影超级火的。”赵青青看着柳成和柳如玉，两眼亮晶晶的。

“你是说《你的名字》？”柳成吃着饭，插嘴问道。

“嗯！这部电影的海报和故事简介我都看过，挺不错的。怎么样，要去看吗？”

“可以去。姐，你去吗？”柳成转而问柳如玉。

“今晚我要备课。”柳如玉稍稍有些无奈，眼珠转动间又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去呗，给你们小年轻一点二人空间。”

“二人空间？”柳成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姐，你这么想赶我出去吗？太绝情了！”

“成哥哥，你误会如玉姐姐了，姐姐这是好心呀。”赵青青见柳如玉有些委屈，赶紧解释。

“既然姐姐有事要忙，那就我们俩一起去吧？”

“不行，还是待在家里好了，把姐姐一个人留下我有些不放心。”这倒纯粹是柳成的借口了。在柳成的布置里，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可别把我扯上！我在家里好好的，不劳你挂心。”柳如玉有些赌气地说。

“对啊对啊，姐姐在家里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安保有好几层呢。成哥哥，你就去嘛，好不好？我们都好久好久没一起看过电影了……”

柳成抬头看了眼赵青青。她的脸带着恳求，两只眼睛朦胧中似在回忆什么。柳成瞬间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和赵青青经常去电影院看电影，有时还定的是情侣座，虽然只是图个交流方便。许多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再看近前的赵青青，柳成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砰”地跳了一声。他慌乱地低下头。

柳成答应了赵青青的请求，同她一起去看电影。

他们看的是晚场，人不少，多为学生。

出来的时候，将近十点了。

两人走在路上，一时有些沉默。

“嗳，成哥哥，你觉得这电影如何？”赵青青先开口了。

“挺不错的，只是结局我不太喜欢。”

“为什么？”

“哪有那么圆满的事情嘛。男主神奇地救了女主就算了，最后都相忘了还能走到一起，这制作者八成是在迎合大众口味。”

“可在一起不好吗？”赵青青问。

“倒不是好不好，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完满，总是会有些缺憾的。”柳成忽地有了些感伤。

“你说的也对，但我们至少应该相信人间是存在这样的爱情的，你说对不对？”赵青青插在兜里的手有些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对。”柳成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缓缓答道。“其实我更愿意相信人与人相互忘记后会开始各自的人生，但在这个时代，我倒宁愿相信爱情是能超越一切的。”

“对嘛，人要是那么现实该多无聊。”赵青青有些欢欣雀跃。“那你说人与人有没有可能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柳成一顿，反应过来赵青青这丫头又在试探了。“呃，这个嘛，应该得分情况来看，自然有可续的，也有不可续的。”

“那什么时候可续，什么时候又不可续？”

“这个，两人若是相互喜欢，自然就可续；若不是相互喜欢，那也就不可续了。”

“非得相互喜欢啊？”赵青青皱了皱鼻子。“那要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喜欢呢？”

“这个大概也是续不成的。”柳成低着头，再不敢看赵青青了。

“就是说还是有机会续成的啰？”

“可是这渺茫的机会不值得两人耗费不知多少年的光阴啊！”

“你为什么就得强调‘渺茫的机会’呢？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我并不讨厌你，只是不够喜欢。我以为，人与人若要恋爱必须得百分百地互相喜欢，而我不够喜欢你，勉强在一起，说实话……我不乐意。或许你觉得我有些搞笑，有些矫情，或是孤高自傲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但没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的爱情观就变成了这样。我是决无法忍受将就或勉强的爱情的，这样的我真的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你值得更好的人。”车灯于一瞬间照亮了柳成纠结的脸。

“能说说我怎样做你会更喜欢我吗？”赵青青声音有些压抑。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很好，非常好，并不需要做出改变去迎合任何人。如果说我们俩之间谁存在问题，那只会是我，我走了极端，这很糟糕。而你很好，一定能遇到适合你的人的。”柳成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身边被安了个定时炸弹，响亮的“咚咚”声似乎是在读秒。

“你说我很好，你说我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可你又说你不够喜欢我。你知道吗？你有时候让我很烦。”平平淡淡的声线，并没有太多感情。“本来这烦没什么，本来我准备守在你身边直到你喜欢上我或是喜欢上别人，本来我以为我做出的改变总有一天会增进你的喜欢，到如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以前我总是想着虽说你一次次拒绝我，但终归没有和别的女生有过半分的亲热，这样我要是持之以恒，总会有感动你的一天吧？现在我才明白，人要是不喜欢你，你做出再大的努力对方也不会放在眼里。”

“你说不够喜欢？爱情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你或许在其他方面喜欢我，但在爱情上真的是吝啬到一星半点都不愿分给我。”

“你说你搞笑矫情？你说你走极端？可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啊，对爱情认真。若说搞笑，我才是真的搞笑吧？追逐一个对自己无半点喜欢且铁石心肠的人，还曾做着花好月圆的梦。”

“你不乐意……很抱歉，我干碍了你的生活，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重逢时你会开心，我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和你绑在了一起，我……”

“我真的……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赵青青终于蹲了下来，抱着头。

长久的沉默。

两人早已停在路边，身旁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匿了身影，高高的路灯也只能带来有限的光明，在那光与光之间的黑暗地带，柳成伸着手，正对着蹲着的赵青青，不知所措。

柳成蹲下身去拍赵青青的手臂，准备说些什么。两者相触的瞬间，赵青青站了起来，转身走了。柳成顿了顿，收回手跟了上去。

柳成慢慢地跟着赵青青，不敢跟的太紧，心有所怯。忽然，他听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歌声，并不分明：

“每一次……徘徊孤单……”

“每一次……也不闪泪光……”

“……我一直……隐形的……”

“带我飞飞过绝望……”

……

很轻很轻的歌声，顺着风，被柳成听到了。

柳成是知道这首歌的，所以尽管听不清晰，感受却很强烈。他隐约从不同时空听到了这轻轻的歌声，不觉间落下泪来。可是他无能为力。

两人终是回到了家。赵青青拐进了楼梯，柳成看了眼电梯，跟了上去。

沉默，还是沉默，从一楼贯穿到十楼的沉默。没有歌声了，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只听得见脚步声在回荡。

柳成好几次想开口，可眼光每一聚集在眼前女孩的背影上，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快到家，就要到十楼了，柳成的心有些焦急。他不知道这回他若是什么都不说不做，赵青青会怎样。再次搬家?或是又要转学?以后再也不见了吗……

到楼层了，赵青青拿着钥匙插进了锁孔，转两圈，门开了，赵青青一脚踏进了门槛。柳成的心几乎要爆出来，他终是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小……青，明天你要不要搬来我家住?我家空房很多，你一个人住我怕有危险。”

赵青青沉默了好几秒，转过身，泫然欲泣。

柳成忽然想起赵青青久蹲起身时脸上并无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