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就不能慢点儿!真当我一口气也能跑好几百丈?”
山林间,一位腰间悬着长刀的少年一边撑着膝盖喘气,一边儿喊。
少年其实耐力不弱,只是这人再厉害,也不能当成牲口那么跑啊,这从山上下来,一跑就是几十里绵延山路,谁来也遭不住。
别人下山一趟,行云随马,伴乘云阴,那叫一个潇洒。
自己倒好,跟这个吓死人的师姐下山一趟,上百里的路途遥远全凭两条腿。
就没听过有谁下山办事,是用腿跑着去的啊?
几丈之外,一道极速掠行的身影脚尖一抵,骤然停住。
她转过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少年,冷声道:“此前不是与你说过,我不是任何人的师姐?”
少年缩了缩头。
好家伙,这也太凶了。
咱们雾归一派,总共就没啥人,至于老太婆的亲传弟子,更是就你一个,你不是师姐,那谁是师姐?
停在地上喘粗气的少年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雾归一派至今还没被议事堂老头子们一笔除名,全凭两个人。
第一个是雾归一派的老太婆,也就是雾归一派所有人的师傅,自然也是少年名义上的师傅。常年久居深山,一年到头几乎没几个人能看到她老人家。老太婆医术举世无双,就是脾气太差。
第二个就是面前的这个冰块师姐,山门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埋剑山作为上等州——阳州,排名第一的江湖势力,弟子众多,数以万计。容颜能在其中排到第一第二,可真不是开玩笑,冰块师姐自出生眉心便有着三片桃花瓣,也因此被叫成是桃花美人。
没接触过的当然叫她桃花美人。
只看得一张脸国色天香,一身白衣似雪,看一眼接下来十几天做梦都是她。而与她接触过的同门师弟师妹们,则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个师姐实在是惹不得:
脾气太差,比师傅还差。
因此山门里年龄最小的师弟,也就是此时正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位少年,在心里悄悄将那位桃花美人,叫成是冰块师姐。
......
说是师姐,其实比少年大不了多少。
少年今年十五,冰块师姐十六,岁数差的不多,辈分悬殊点儿,实力也悬殊点儿。
如此一位冰块美人,性格虽然不讨人喜欢,可持剑实在是太猛。山门里上万弟子中,她不仅长相能排在前一二,剑法也排在前十,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面对着这么一个师姐,少年哪儿生得出半分不听她话的想法。抬头看着她那张好看却又冷若冰霜的脸。
少年心里苦啊。
当即缩着脖子道:“那这位仙子,咱们这会儿,能不能走慢一点,就一点点?”
少女从树上落下,面无表情,只丢下四个字:
“下不为例。”
......
碧云天,黄叶地。
山河秀美,林间枯叶飘落,落叶聚散纷飞,景色绝伦,这也是深秋为数不多的好处。
只是。
一步步慢吞吞跟在白衣师姐身后的少年,实在是没那个心情欣赏。
数日前,几乎从不踏出她自己那座雨泽山的老太婆,难得出现在他那座寒酸小木屋的门口。出现的时候,身边儿还带了一位又好看又吓人的师姐;
也没个解释说法儿,老太婆就只说她需要一株阴决明,让他赶紧动身。
他也挣扎过,试探着问过龙兰芷可不可以不下山,那位贵为五派师尊之一的“老太婆”回答得十分干脆:
“不能。”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少年不得已和冰块师姐一起下了山。
......
河边,悬着刀的少年垂头丧气,倒死不活的跟在自己师姐后面。
风吹过,带起白衣少女身上的阵阵香气,如幽兰般清香好闻,少年抬头看了看走在前边儿那道倩影,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怎么顶好看的这么一个人,会有这么差的脾气?
其实。
少年并非是厌恶这位师姐才不想下山的。毕竟性子这种事儿,有好有差,又不是说脾气差点儿的人就是恶人,脾气好的人就一定是善人,没有过这个说法儿。
少年只是单纯的怕麻烦。
在埋剑山山门的时候,除了安静那个风风火火的傻姑娘以外,还真没什么人乐意搭理自己。
倒也清闲。
心情好心情差,往河边一坐,跟河里的鱼轻轻松松过一天;如今一下山,动不动就被冰块师姐拿话刺这茬先不说,光是两条腿就得不知要走上多少崎岖山路,有的是需要操心的麻烦事儿。
从埋剑山出来的时候,倒是打算牵两匹马,要不怎么叫冰块师姐呢?
就连说“不会骑马”四个字的时候都那么理直气壮、冷若冰霜。
......
行于山林之间。
少年突然想起来一事,便加快了速度跟上前面的冰块师姐。
“师......仙子!等等我!”他小声喊了一声,跑到了少女前,与少女并行,道:“仙子姐姐,我有一件事,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一下?”
少女面容依旧冷若冰霜,一边走一边开口,十分果断干脆:“不可以。”
心里泛苦的少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非常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化解一下自己的尴尬。
好在他脸皮厚度还将就。
他扣着脑壳,半晌,又吞吞吐吐的说道:“仙子姐姐,我叫许安心。”
少女只是往前走,面无表情道:“我不记得我有问过。”
许安心欲哭无泪,哪儿有人这么说话的啊?
好在他脾气还行,也不往心里去,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接着说道:“仙子姐姐,咱们埋剑山方圆百里内,只有越人谷的死水谭是唯一一处绝阴之地,可是越人谷早在一年前就被大业工部派人砸了个稀烂,用以填平治水,那那咱们上哪儿种阴决明去啊?”
她看都不看少年,冰冷说道:“我自有办法,轮不到你来操心。”
除了师傅,她对谁都冷若寒霜,这是不假。可并不代表着她就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越人谷被朝廷填平了这事儿,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心里正做着打算,旁边那位烦人的家伙又说话了,少年一开口她便要发作,可是少年的话说完,她便冷静了下来。
“仙子姐姐,有人在跟着我们。”
少女眉头一挑,却不看向身后,反而一张顶好看的面庞上,浮现出甚为明显的讥讽。
她嗤笑一声,道:“哦?想不到你这种傻子居然还能察觉得到?”
从出山门的那一刻起,她便发觉二人身后就多出了好几个影子,从山门跟出来的,肯定是同门。既是同门,做事便有了考究,至少不能随便动手打人,否则后果会相当麻烦。
至于如何知道“后果”的,可能就得问她自个儿了。
少女生来便感知超乎常人,再加上多年习武修行,一草一木发出的气息都能觉察,也是因为这样,这才得以发现那几个跟来的影子。可是这看起来憨憨呆呆的傻子,是如何发现的?
这么一想,少女就打算在心中将少年高看一眼。
也不多。
大概是从傻子,高看成比较聪明些的傻子。
谁曾想,他一句话,又让将她高看的这一眼,给按了回去。
少年呆呆的挠着头,指着后方的二人,说道:“那不就站在那里嘛。”
少女顺手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几十步外,两位腰间佩戴流隐派玉牌的埋剑山弟子就正光明正大的站在路上。
这哪儿还需要感知?
就是个瞎子也能看见。
少女面子有点儿挂不住,绝美的面庞上,顿时一热,扭头就走。
看着负气离去的冰块师姐,许安心的少年抠了抠脑壳:
咋了这是?自己也没招惹她啊?
......
......
近了黄昏。
许安心才和自己师姐到了半两城,小城而已,上等阳州境内,有数以百计这样的小地方儿。千百年前,整个天下还没如今这么乱的时候,就给州分了等:
辞、尤、平、紧、淡。
分别为上上等、上等、中等、下等、下下等。
而阳州,地广人多,乃为上等尤州。
如今的天下虽然四分五裂,可以前的东西仍然是留下了不少,至少约定俗成的地名儿称呼,较几百年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虽然阳州本地不少人觉得自己是阳州人,不是大业国的人,可名义上,阳州依然还是大业国的地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花了片刻在城门口验明身份,守城的官兵一看书文,吓得使劲儿挥着手放他们过去。
没办法,埋剑山亲传弟子,就算是他们本县的县令来了都得以礼相待,何况他们这种小卒?
那一战,把好不容易统一下来的天下打得支离破碎,使得如今的这些所谓江湖势力,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一个埋剑山,比阳州境内不知道多少县城都要风光。
听说前几年大业朝廷里的人,还专门派人到埋剑山送礼。按照埋剑山那群趾高气扬的黄杉弟子的说法,说是阳州北境常年太平无事,是埋剑山的功劳,单为这数十年的太平,大业既为阳州之主,当然要表示表示。
......
入城的时候,几位神色战战兢兢的小卒原本是象征性的盘查着行囊,走个过场。过程中抬头望见那位一脸凄苦的少年时,小卒们个个一脸同情:
同道中人。
那位年纪有三十四的守城老大哥见过世面,倒是不太怕那位气场吓死人的少女,反而望着许安心似笑非笑。
摆明是在调侃他这傻小子艳福不浅。
许安心看着守城老大哥一副“别说了,大家都是爷们儿,我都懂。”的样子,心里想哭又想笑。
这一路跟冰块师姐走到二两城,一天下来说话都不超过十句。
要是多说几句话惹得她烦,她那剑可就提起来了。
试问。
哪个爷们儿消受得起这等艳福?
......
入了城,太阳已经只在西面露出半个边儿。
许安心看了看天色,也猜不出来自己这个师姐到底打得什么算盘,不如想想今晚住在哪儿。
正想说话,字儿还没出口,那位有着一双好看至极的双眸的冰块师姐,一眼就把自己嘴巴里的话瞪了回去。
二人立在树下,少女伸出一只手放在空中,手指纤长却又饱满,好看的人,哪儿都顺眼。
“拿银子来。”
她冷冷的说道。
她是埋剑山师尊亲传,当然不缺银子,可是她仍想各付各的,原因嘛,单纯的就是不想帮这个傻子付账。
许安心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子,在手里掂了掂,顿时变成了苦瓜脸,犹豫了一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袋子,一脸惭愧的将两个钱袋放到了自己师姐手中。
“什么意思?”少女冷着脸。
许安心抓了抓头发,说道:“仙子姐姐,对不住了,我总共就这点儿银子,好像只够咱们俩在客栈住最下等的客房。”
少女秀眉一挑,知道是这个傻子误会了,他肯定以为自己想让她付账。
正想说话,许安心伸着脖子问道:“要不我去跟店老板说说,问问他能不能给师姐换成上等客房?大不了我下回来再给他补上银子。”
少女一皱眉,脸色很难看。
“下等房怎么了?”
许安心低着头,小声道,“女孩子住下等房,不合适。”
他又不是没见过,以前出山门的时候,像这种小城的下等房,不是挨着牛棚就是挨着猪圈,干不干净先不说,只说那些牲口的叫声,就没法儿让人睡。
少年啊了一声,想起来自己嘴误,赶紧赔不是,连连喊了数个仙子姐姐。
少女斜眼看着眼前的傻子,她本以为这臭小子会说些,不让自己住下等房,是因为自己贵为亲传弟子,身份尊贵这样的混账话。
倒是自己多想了。
“怎么?女子就住不得下等房?”她又问。
许安心埋着头,说道:“很小的时候,我娘跟我说,要善待女孩子。并不因师姐是女子才住不得下等房的。”
听闻少年此话,少女看了许安心一眼,可并不太久。
下一刻,她便转过身说道:“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
将钱袋扔回给少年,走时,依旧是用她冰冰冷冷的语气说道:“银子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看着师姐离去,许安心抠了抠脑壳。
手里的钱袋中,一个子儿也没少,不是说叫我给银子嘛?
怎么什么都轮不到自己操心?
收了钱袋,赶忙去追那位冷冰冰师姐。
走路的时候,少年迷迷糊糊想起来,好像......自己是不是又喊了师姐?
好像,这次她没生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