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之中,纳兰初见已经将福记中毒之事说给了福丫头。
那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可爱小女孩儿泪流满面,趴在病榻之侧,形容憔悴。纳兰初见实在于心不忍,便匆匆出去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虽然他知道毒气攻心,乌脏散几乎是解不了的,但是仍然怀揣着一丝希冀。
莫约一顿饭的功夫,郎中来了。他替福记把了脉,然后叹息着摇了摇头。纳兰初见一看郎中的神色,便知他无力回天。福丫头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郎中道:“在下开一剂药,让病人脸上的黑气散去,虽无法妙手回春,但可使他走得寻常,不至于面露戚容。”
纳兰初见连忙称谢,等郎中写完药方之后,将其送走。然后,他又跑到城东取了药。福丫头刚喂了福记一碗汤药之后,便出了草庐,去市井赌坊中寻找她的赌鬼三叔了。如今,眼看哥哥命悬一线,只剩下这个好吃懒做的叔叔还能处理一切葬礼事宜。
晚上的时候,福记早已咽气,此刻已经入了棺。
草庐布置一番,白烛摇曳,白幡飞舞,已经成了一座灵堂。街坊领居白日都已来了,现下夜深人静,都已各自归去了。按照惯例和纳兰初见的意思,本是要停灵三晚的,奈何福三叔根本不将自家侄子的死放在心上,喜气洋洋地收了街坊领居的礼钱,为了减少开销,便做主只停灵一晚,明日就送葬了。
既然福记族中长辈都如此说了,纳兰初见也不好说些什么。
寒宵之中,福记的灵棺还停在草庐里,可是那个没有良心的市井小民已经带着所有的礼钱,不知又钻进了哪一家赌坊里去了。
纳兰初见跪在蒲团上,在那黑色的棺材前,静静地烧着黄纸。铜盆里的火苗也驱散不了他脸上的自责和哀伤。
北风从门窗中呼呼的吹了进来,不仅门窗吱吱作响,而且堂中烛火飘摇,烟雾浮动,紫香忽明忽暗。
进入房里来的,除了风声,还有轻微的脚步声。福丫头端着一碗米饭和两三碟小菜进来了,她此刻已经平静了许多:“公子,忙了一天,又在这跪了一两个时辰,起来吃些饭吧!”
“丫头,我还不饿,你先吃。”纳兰初见手中还有三张黄纸没有烧完,转头对福丫头挤出了一丝微笑。
福丫头将饭菜端了出去,又跑了进来,蹲在纳兰初见的身边,从他的手里拿过一张黄纸放到了铜盆里:“公子,你人真好。其他的有钱主子,哪里会管下人的死活呢?”
“是主子也好,是下人也罢,在死亡面前,又有什么区别呢?”纳兰初见手中只剩下了一截正在燃烧的黄纸了,他叹了一口气:“其实,福记在府里,与我情同手足,其他下人们都当他是半个主子呢!”
“如此说来,哥哥生前,也算是享了好一阵清福。公子,你也不必再挂怀了。”福丫头此刻将黄纸烧尽了,拍了拍手上的灰,拉了拉纳兰初见的紫袖:“公子,起身吧!”
香上了,黄纸也烧完了。纳兰初见就慢慢站了起来,跟着福丫头,走到了院子里。福丫头让纳兰初见坐到石凳上,然后就去西边草棚里端出了热乎乎的饭菜。因为刚刚纳兰初见没有吃,福丫头只好将其温热在灶头上。
福丫头给纳兰初见盛了一碗米饭,然后就站在他的身边。纳兰初见接过米饭,纳闷道:“丫头,你也吃啊?怎么了?是没饭了吗?”
“不、不、不。”福丫头连忙摇手,郝颜道:“丫头是清贫人家,怎么敢和公子一起用饭呢?”
纳兰初见苦笑一下,拉着福丫头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还将自己手中没有动筷的米饭塞到了福丫头的手里:“丫头,不要跟我见外了。”
说着,纳兰初见起身,自己去草棚里盛了一碗米饭。他重新做回石凳的时候,还冲着福丫头展颜一笑。然后,福丫头再也不拘束了,和纳兰初见说说笑笑地吃起饭来。
纳兰初见将青菜碟子中仅有的一块瘦肉夹给了福丫头:“丫头,你平常都一个人在院子玩吗?”
“没有啊,福丫头在清贫巷中有许多好朋友,我们经常去城东看山茶花的。”当那块瘦肉落到自己碗里的时候,福丫头的眼睛挣得可大了,简直宛若两颗明珠。
一听到山茶花,纳兰初见立马想起了陆章台来,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福丫头看他的神色,问道:“公子,也喜欢山茶花吗?”
“是的。”纳兰初见回过神来,道:“丫头,我进城的时候,正是坐船而来,由城东入城的,可是,并没有看见山茶花呀?”
“那山茶花是在云舟镖局里的一座画船上,公子自然是见不到的。幸好那座画船是在云舟镖局的最外围,所以,我们才能远远地偷偷看。”
“原来是这样。”纳兰初见点了点头,又道:“云舟镖局?丫头,你还知道这座镖局呀?”
“那当然了,云舟镖局号称水上第一镖,据说水上交通所到之处,都有他们云舟船队的踪迹。凡是云舟镖局护送的买卖,走郡过县,黑白两道无一不给大镖头三分薄面。”说到这里,福丫头脸色一变,口风就转向了:“只是这云舟镖局的镖师们,个个都是纵马游街,恃强凌弱之辈,清贫巷的人在他们眼里简直猪狗不如。”
“清贫巷跟云舟镖局的人有过节吗?”纳兰初见问道。
福丫头忙吞下一口饭,告状似的,气鼓鼓道:“他们常常打马进巷子里,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就算我们告到郡台府,大人也不会管的。”
“丫头,放心。过了这个冬天,我相信再也没有人横行清贫巷了。”纳兰初见摸了摸福丫头可爱的红彤彤脸蛋。
“真的?”福丫头半信半疑。
纳兰初见重重地点头。
凄迷的月光下,福丫头抬头盯着那个只认识了将近一天的陌生公子,却对他的感到了无比的信任。
第二天,天色是灰蒙蒙地,但是纳兰初见和福丫头已经起床了,他们和昨晚半夜才回来的赌鬼三叔一起,将福记的灵棺运到了城外的山上安葬了。
午时,纳兰初见在新坟前上了一炷香,又磕了一个头,才和福丫头依依不舍的道别。纳兰初见走出几步,从腰间取下一个青囊,递给了正倚在路边一颗枯树上休息的佝偻中年男子:“福三叔,这些铜元足够丫头将来读书之用。以丫头的资质,将来踏上武道,金榜题名不在话下,她心地善良,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公子破费了。”嘴上说着谦让之词,但福三叔一把抓过了纳兰初见的青囊。
随后,纳兰初见回头看了一眼福丫头,冲她一笑,才转身走下了山。福丫头立马跟了上来,拉住纳兰初见的衣袖,泫然欲泣:“公子,你要走了?”
“我此次来水乡城,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清贫巷再停留了。”纳兰初见看着福丫头红彤彤的脸蛋儿,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丫头的。”
一听此话,福丫头立马扑进纳兰初见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纳兰初见轻轻地拍打这她的肩膀。好一会儿之后,福丫头才放开了手,自己擦了擦眼泪,道:“公子,你去吧!你要做的事肯定很重要,丫头不留你就是了。”
“丫头,你真懂事。”纳兰初见笑了笑。
其实,纳兰初见很想将这个小妹妹带在身边,奈何此次老官家交代的任务又及其危险,加上其他势力交织其间,暗流涌动,他自己尚且不敢说全身而退,又如何保护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呢?
纳兰初见只得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下了山去。
福丫头虽然嘴上说得很大方,但是看见那一袭紫衣就要消失在白色的丛林中了,还是忍不住蹲下身去,抱头痛哭起来。就好像,纳兰初见这一去,福丫头就要失去了一位至关重要的亲人似的。
纳兰初见别了福丫头,进了城里,又从东门出了城。
他慢慢走到渡头上,这里商船林立,脚夫无数。只见一杆高有十丈的白云镖旗在北风中刷刷作响。纳兰初见瞧了瞧那镖旗下的巨大轮船,雕梁画栋,楼高三层,几乎就是一座庭院,一看其富丽堂皇的气派,便是是云舟镖局的所在了。
纳兰初见此次的秘密任务,目标正是这座享誉盛名的水上第一镖。只是,纳兰初见此刻虽然已经来到了此处,却见那船上船下皆有穿着白色服装的镖师巡逻,换岗紧凑,加上渡头上混迹于脚夫中的暗桩,以及藏身暗处的高手,整座镖局简直铁桶一般,无孔可入。若是这船上还有阵法大师布下的大阵,那真是一处龙潭虎穴了。
就在纳兰初见正在迟疑之际,迎面却是走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纳兰初见回过神来,只见此人一身蓝衫,已经笑着走到了自己身前。纳兰初见因为不认识此人,又是在这渡头之上,只道此人乃是云舟镖局的暗桩,心里便起了一丝警惕。
那人笑道:“公子锦衣华服,在下不曾在水乡城中见过,想是外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