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并非京都人士,叔叔何出此言呢?”
徐良一只手凭栏笑道:“我看初见浑身上下萦绕一股高贵优雅,不像是寻常流落江湖的野武士,倒是有三分世家子的模样。”
纳兰初见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过了一会儿,穿着蓝衫的儒雅中年男子又道:“那么,初见你到底是哪里人士呢?”
“家住北方。”纳兰初见转身靠在白玉栏杆上,凝望着北方的天空。
其实,他离开那里也还不过三两个月,但是却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似的。因此,那一袭紫衣的清秀的眉宇间缠绕着一丝愁绪。他自己都不清楚,难道自己真的是思念见龙山下那一座朱侯府吗?
徐良见纳兰初见若有所思,还以为他像别的野武士那样,都有一些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自己或许提及了对方的伤心之处,所以心里涌出一丝愧疚,就不愿深究了。
一两日过后,黄昏时分,纳兰初见如约而至城外那废弃的枫林渡。
这里依稀还有曾经繁华的痕迹,只不过热闹之中也有几分萧索。这种带着点点伤感意蕴的味道从水边的白色芦苇上隐隐约约的飘散了出来,笼罩了整个渡头。
水中停泊着一艘两层楼的大船,它在四周二三十只小木船的簇拥之下,简直鹤立鸡群般耀眼醒目。岸上生长着一片枫林,它们或许是异种,即使在这寒冷的冬季,也不过仅仅是枝头上堆了些残雪,依然散发出一片火红。
林中那三两座酒馆茶楼里,更有人声鼎沸。
因此,属于冬天的那一种寒冷的氛围在这里就不免消退了几分。
纳兰初见抵达枫林渡的时候,还有一刻钟才到酉时。但是,酉时初刻的时候,居中的那一座茶楼的布帘子被一只肥大的手掀开了。
紧接着,从茶楼外面吹进来了一阵寒流。
所有的客人都抬头望了出去。这时,纳兰初见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饭菜和一壶热茶。他刚拿起了筷子,然后便有一丝北风拂起了他耳际的一缕青丝。
纳兰初见抬眼一看,门口处立着三个人,两名中年男子和一个锦衣公子,正是黄氏叔侄和梁豹。另有一个弯着腰掀开布帘的自然是富贵乡绅打扮的金衣阁吴禄。
黄虎可能是有意掩人耳目,今日并未披上黄甲,只是穿了一身暗红色锦衣。
因为布帘被掀起来好一阵,外面的寒冷涌了进来,其他人心中都是憋着一团怒火,但是看到虎威太岁虎目一张,大踏步走了进来,届时都不敢发作。
四人旁若无人地穿过了过道,来到纳兰初见的那一张桌子边。黄虎微微欠身,笑道:“公子久候了。”
“不妨事,二爷和大镖头请坐。”纳兰初见微微颔首,算是回了一礼,然后温声问道:“丫头还好吗?”
那一袭紫衣自然对纳兰明珠的踪迹了如指掌,但是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番,免得眼前几人起了疑心。
虽然纳兰初见年纪不大,但是仅仅凭他二阶人宗的气功修为,便可与黄虎和梁豹两人相提并论。如此一来,黄英和吴禄只敢站立一旁。
黄虎和吴禄分左右落座。
纳兰初见给二人各自酌了一杯茶。
黄虎品了一口,道:“公子放心,明珠小姐定然平安。”
“如此自然最好。不知两位可有那江洋大盗的踪迹了?”纳兰初见瞧梁豹脸上有一丝沮丧,料想他们只怕比自己先到,或许已经与贼人交手了。
黄虎叹了一口气,唤伙计上一坛江南春。这一种酒是这一带最出名的上品良酒,又香又烈。梁豹道:“纳兰公子,实不相瞒,就在昨日夜里,梁某潜上楼船,与那贼人动了手的。没曾想,此人气功深厚,实不在梁某之下,我只好抽身出来,如今算是打草惊蛇了。”
“这贼人就在船上?”纳兰初见从竹窗望了出去,目光落在了水中大船的云帆之上。
黄虎道:“是的。不过公子不必担心,四下里已经埋伏好了郡台府兵和云舟镖师,加上你我三人,此人插翅难逃。”
“二爷和大镖头可有什么计划?”纳兰初见问道。
这时,梁豹身子往前一倾,靠近了纳兰初见一些,又看了一眼那水中的大船,神色凝重,低声道:“那只船从京都运河顺流而来,虽然只是属于寻常大户人家所有,但是船上鱼龙混杂,不仅仅大盗混迹其中,更有许多江湖中人馋涎异宝,闻风而动。”
说到这里,伙计奉上了一坛江南春。吴禄连忙接过,替黄虎和梁豹各自斟了一杯,正要给纳兰初见斟酒之时,被那一位青年才俊抬手挡住了。
纳兰初见微微一笑:“在下不喜饮酒,仅以茶代酒,可好?”
“酒可是一件宝贝,公子不抬爱,可否少了许多风流?”黄虎一饮而尽。
纳兰初见对这句话只认同一半:“醉酒风流,文静亦风流,此消则彼长,二爷和大镖头认为然否?”
“各人天性不同,公子喜静,自然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梁豹死死地盯着纳兰初见,皮笑肉不笑。
纳兰初见坦然自若,依然笑道:“世上大道如一,虽有千姿百态,却殊途同归,又何来道不同呢?大镖头此话,该当自罚一杯才是。”
黄虎咧嘴大笑起来,他的脸上虽然一片真诚,但不过是为了圆场的一种伪装罢了。这位虎背熊腰的壮硕中年男子拍了拍梁豹的肩头:“梁老弟,亏你纵横水上十余载,却依旧不及纳兰公子明晰透彻,确实该罚。”
梁豹嘴角牵扯出一抹冷笑,仰头灌下一杯烈酒。
杯中酒尽后,梁豹横手擦掉嘴边的酒滴,与黄虎交换了一个暗含笑意的眼神,然后转头对纳兰初见道:“公子,昨晚那大盗已经与梁某交过手了,如今虽然方圆百里之内都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是我们却不知那大盗是否还在船上,因此,还要请公子今夜出手,上船查探一番。梁某把守要道,二爷坐镇枫林渡,辖制四方。如此,我们便不惧宵小之辈横生枝节。”
“二爷和大镖头心思缜密,在下遵命便是。”纳兰初见脸上不动声色,但是暗中已经对这两个人肚子中的坏水一清二楚,不就是要自己去碰钉子嘛。
不知大盗踪迹,这简直就是一个拙劣的借口。凭借郡台府和云舟镖局的眼睛,水陆皆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哪怕一只寒鸦也无法毫无痕迹地飞不出水乡郡,更何况还是一头已经被恶毒的猎人盯了很久的猎物。
只不过,纳兰初见自己也想去会会这个大盗。毕竟,此事来的太过突兀——怎么会忽然便有一个大盗从京都逃了出来呢?
那一袭紫衣根本不相信黄虎和梁豹的话,这两个人狼狈为奸,那么他们口中的大盗的身份就有待查证了,因为很有可能是他们杜撰的。
想清楚了一切,纳兰初见决定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镖头,大盗住在船上哪里呢?”
“二楼西边天字号客房。”
“多谢。”
问明了具体的地点,纳兰初见便上了茶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既然大盗的气功不在梁豹之下,则很有可能是一个难得的对手,纳兰初见不敢轻敌,只得打坐吐纳,为了夜幕降临时,自己处于一个巅峰状态。
本来黄虎等人进入茶楼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所以纳兰初见也没有跟多的时间休养。
两个时辰过后,黑色如潮水般淹没了天地。
今夜没有月光,天上七零八落地挂着几颗星星。但是它们微弱的光只够让夜色下的世人抬头看到它,却不足以将世间照得亮如白昼。
纳兰初见本想换上一套夜行装的,但是他并不是很喜欢黑色,加上今晚外面也不是很明亮,所以他索性没换行头,依旧一袭紫衣。
其实,以他过眼云烟的轻身功法,寻常人又如何捕捉到他的残影。只不过,纳兰初见此次毕竟是夜中行事,所以还是将那一条一直随身带着身边的白色山茶花丝巾蒙在了面上。
虽然大船和茶楼的距离隔着十来里远,但是纳兰初见夜中纵跃,几个起落间,便抓住了云帆边上的长绳,隐身在白帆之后。
寒冷的北风吹得他的青丝和紫衣飘飘扬扬。
纳兰初见环顾四周,船上金灯四射,一片富丽堂皇,东边几个舵手聚在一起,围着炉火,说说笑笑。船外其他就没什么了,只有两三对巡逻的护卫,但是这些由中品武士率领的队伍在那一袭紫衣面前简直如同草木。
虽然船外十分冷清,但是船中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因为云帆后的那一个青年公子能够听见船上传出来的人声,喧嚣热闹,想来定是汇聚了不少江湖中人。
很快,纳兰初见扫过一排排客房,就发现了二楼上西边的天字号客房。那里不像船上的其他地方那样热热闹闹,反而更加显得冷冷清清了。
那屋里的金光洒在窗子上了,金黄的光团中还镶嵌了一道苗条的身影。
纳兰初见细细一瞧,心中吃了一惊,看那影子的轮廓,想不到这大盗竟是一名女子。更加让纳兰初见心里一紧的是,这一道正在窗边梳妆的倩影竟然透着几分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