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九。

在山清水秀的一座山脉里，清风徐徐而来，刘逸踏着松软泥土习惯性地走过那条幽深曲径，他背裹着一套柴火，只是今天他忽然在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村庄外见到了几个外来人。

一共两男一女，还有一只彩色麋鹿，大眼滴溜溜地转动，女的俊俏秀美，只是此时脸色阴沉，她背着一个看上去半死不活的黑衣男子，一身白色衣衫随着清风烈烈作舞，此外彩色麋鹿则是背负着一个衣衫整洁的老者，他们三人在庄外的一个人家处求宿，可村里大娘死活不让，在街巷前面指到后面让他们去哪里寻去。

仿佛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女子蹙起了眉头，她不善言辞，自然是背着他去走访过许多户人家了，可这里的人保守得紧，坚持不让。于是他们又回来的原处，在那间屋子前，树荫婆娑下，一阵清风带着土地芬芳扑面而来，这棵唯一在巷子里头的榕树轻轻摆弄树枝，想要让他们几人静下心来。

刘逸随步踢开几只在路上得意洋洋走着的鸡豚，双手抓着捆着木材的腋下绳索，来到他们面前，说是可以让他们来住。女子的柳眉不料蹙得更加紧了。刘逸赶忙解释没有恶意，他也知道门外的人也会畏惧别人的善意，从而关上了门，错过了远山的风景。他可不想吃上别人的闭门羹。于是他开始东扯一些借口，西拉一些话语，其实他还是想帮助这些陌生人，主要是因为他自从经历了一些事情后，觉得不能让别人再经历他经历的了。

所以他行动了。

女子如画的黛眉一挑，随着刘逸走到巷子尾深处，一片竹林婆娑，清风徐徐荡漾。这个地方远离外地的喧嚣，已经听不见孩童鸡豚的声音了，只是刘逸的屋子有三个，两个卧室，一个厨房，外面有着竹子围成的简陋篱笆，都是他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做成的。他看着这些，很孩子气的炫耀，看吧我只是十二岁，就做到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女子眼波清水荡漾，心里想着笑话这个孩子不通世故，还保留着最初的美好炫耀心态，可转念一想，这种幼稚的天真烂漫，好久以前她就没有了。她先将孟天君安置在一个阴凉地，没有率先将他安置进屋子里面，刘逸眉头一挑，还不相信我？女子淡淡解释了一句，老人喜欢清凉地。说出来的时候她自己内心也很惊讶，她怎么会对一个孩子说那么多呢？

刘逸率先走在前面，打开竹门小院，率先跑了进去房间，收拾了一床的书卷竹筒。

“除了你，这个小院里还有别的人住？”女子问道。

刘逸微微一笑，直言解释着自己的朋友有一个，不过也算是工友，就在村子左边一个地方和陶瓷匠做学徒，他有时候也会过来与他一起住，两个男孩子一起住着玩耍，偶尔也会念几句之乎者也，学着老夫子的话语，然后大抵哈哈一笑而过。

女子沉吟，将背后的男子放在床上平躺，转头时，刘逸已经走了出去。

她的目光闪动。

黑衣的男子表情瞬间狰狞扭曲，女子登时脸现古怪。

“袅娜......”床上的男子当然就是白箫。他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而忘记了当日时分他一剑斩碎了妖藤，同时也义无反顾地斩断了半截修为。要不然他也不会斐然出一剑星河。只是他脑海一热，完完全全忽略了接下来他自己会承受什么代价。

修道者首先要在自身躯壳开通三百六十五道穴位，引天地灵气入体滋润全身，从而达到磨炼体魄肉魂的效果，而这个过程他已经自行修炼了足足十年，可才仅仅打开了两百道穴道，而今又要折半，要推开境界恐怕又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了。何况当打开之后再度关闭，那么日后再打开的困难程度将会飞跃性的上升，更加别说还有可能直接闭合而永远不再打开。

他这是断了自己以后的路数啊。

上官袅娜内心暗叹一声，目光扫在他脸庞上。

门外的刘逸轻轻地走在青石板上，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孩子被他一把从墙壁一侧凹角拉了出来。

“有什么好偷看的？”刘逸抚额头，无奈道：“我今晚或许开始就要去你哪里睡去了。”

“啊哈？”那个男孩子兴高采烈，在阳光下皮肤黝黑，却异常矫健，伸出两只猿臂击掌，微笑道：“不是了，我才没有偷看。是我们那师匠叫我来叫你去他那里一趟，应该是有事情了。”

“嗯哼？”刘逸旁边飘过了一片绿叶，他伸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随意扔入口中咀嚼，含糊不清地说着，“自从我记事起就经常走往在老师和家人之间，不过也很奇怪，为什么那段时间他不找我，反而是现在找我呢？”

他自顾自转悠地双手抱头，潇洒地走上了小径，没有理会后面的男孩子。

一个目光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男孩子。

掌心中也有一片相似落叶的男孩子。

刘逸来到另外一条叫做柳絮巷的小巷，当即便看到了那个陶瓷店，他的老师在那张太师椅摊坐着，对着阳光眯着眼，轻轻地意思似乎在说着，慵懒真是人间的一大享受。

“老师，您找我？”刘逸近前，双手负后，将绿叶偷偷吐掉。

“无殇，你出来一下。”老师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在嘎吱嘎吱声的太师椅中，朝着陶瓷店里面喊了一句。半晌，一个浑身酒意眼眸却十分清醒的学徒走了出来，穿着上身灰袍，下身麻衣，眼睛很亮似乎羔羊一样，脸庞棱角的线条冷硬而流利，却是规规矩矩地待在老师后面，静静地说了一句“老师”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大师兄，您找我？”刘逸眉头一挑，他怎么感觉都不太对劲，这个时间点，那个首徒都不应该在此时来找他啊！除非——他眯了咪眼睛，不再敢怎么多说话。

“莫无殇，你去你小师弟的竹房看看，看来了谁？”老师半晌才说一句话，说毕之后就像睡着了。也不害怕这街上的人来人往，就那么敞开店面，而他的徒弟两个已经走到来时的小径了。莫无殇很震惊刘逸描述的那件事，他沉着脸告诫着小师弟，做人不能太烂好人，就算是好也不能如此傻猪猪的好，否则结果只能会是农夫抱蛇——自取灭亡。

“没有啊，大师兄，我一向很自信我所看见的，我相信他是正人君子，那么他就一定是正人君子。”刘逸露出灿烂笑脸，在阳光之下格外辉煌。

“小师弟，师傅虽然没怎么和你说这些人情世故，可做人不能盲目。”莫无殇冷着脸，继续他的苦口婆心，“好，既然你说你看见的，那么你跟我说说看，他长得什么样。”

刘逸和莫无殇走在村庄的长桥上，桥下的池水波光粼粼，与着满池的碧莲互相辉映，而这一切让他想起了那个黑衣男子眉头也如笔锋一般明亮，极黑，还有那个女子极其美丽的容貌。刘逸只是上过几天的私塾，于是只能简单说着几个，而在他们身上有人有佩剑这一点，也照说无误。

听完了这一切之后，莫无殇蓦然停步在桥上，凝望远方。

“继续说，不要停！”莫无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师兄，没有了，就这些。”刘逸老老实实答道。

一声雷鸣之响，莫无殇人已经消失在桥上的人群中了，只见空中簌簌然飘下枯败叶子，还有留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刘逸。

“嗯嗯，嘿嘿。”刘逸忽然坏笑了，因为他抬头，看见了一点彩霞之光，仿佛星辰那样明亮。

天上云端中。

三男一女，看上去都上了年纪，居然都是穿着同样的复古深黄色长衫，左胸口以儒门二字龙飞凤舞彰显地位，他们四人以那丰容仿佛还可以看见的女子为首，只见那女子还要走上前一步，蓦然间回头，万千剑光呈龙虎之势，扑面而来。她们四人吃了一惊，赶忙飘飞原地。一个男子重新出现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柄三尺长的短剑，剑柄处由龙虎双头左右蔓延而成，特殊的纹路流转光芒仿佛水银流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子质问。

“你们那片朝阳天下和霞云天下，不允许进入这个边界一毫一厘，难道忘了？”莫无殇冷冷道。

“你一个晚辈，凭什么那么和我说话？”女子袖袍一展，眉头扬起仿佛凤凰寒目，“我门中人扫出妖邪，难道还要你来允许？”

莫无殇冷笑，整个人瞬间消失，来到女子之前出现的地方，手中长剑斜指向那女子，“若想过去，问剑如何？”

“你一个晚辈，居然也如此嚣张？”女子气急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只见她一巴掌拍出，登时云端层雾便抖了三抖。

“是你违背古约，还敢如此逞凶？”莫无殇无惧，一剑如三千刺出，天空之上登时出现了一场雨，却是自左而右的下。

剑气如雨下。

女子双手滑动，登时出现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景象在身前，那一切的雨滴落入玉盘，被磨灭的干干净净。

“凤仪关在霸王山脉的秘密也该告之天下人了，你们这些藏在霸王身后的人，也总有一天需要出现于世上。”女子呵呵冷笑。

“你们如何找到这里的？”莫无殇皱眉，他稍微一迟疑，登时明白一定是那只在外面的彩色麋鹿带来的人，而这些儒门的君子们便随着跟来。他现在忽然心下一惊，小师弟带来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莫无殇忽然身体一矮，一丝极细的白色丝线贯穿苍穹，他的一撮头发飘飘而下，若不是他闪躲的迅速，恐怕刚才那一丝丝线就已经如长虹一般贯穿他的大脑了。他皱眉凝视眼前的四个人，“儒门的君子们，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暗算了？”

“你个小屁孩岂非也会放屁了？”女子平淡回答。

她强势出手，金色手掌凭空放大，仿佛要挤满天地，居然迎着雨水逆流而上，击向莫无殇。

“雕虫小技耳。”莫无殇嗤笑，不过他不敢大意了，因为旁边还有那几个在偷偷暗算的老者。看上去他们手里的兵器，绝对还有出手的机会。而且凭借身旁那条凝而不散的白色丝线，他估计那是一种极其可怖的武器，恐怕就是一种半仙兵。

轰隆一声，那云端居然似乎地面一样，蜘蛛网密布，莫无殇在那一片腾起的云雾中挥转剑刃，掀起漫天雨水，而后化作洪水朝着那只手掌而去。那只巨大的金色手掌只是停顿了一下，水龙便被摧枯拉朽地毁灭，就要来到莫无殇脸庞三尺前时，截然停下飞速收回。云雾缓缓散去，只听得那云雾里传来一阵哀嚎声。

莫无殇眉头挑了挑，喃喃道：“师傅出手，向来不分轻重......”

一个激灵的苍老声音响彻云霄，“狗-蛋的，老子不去找你们，你们就敢来找我？我忒，我要是想你们来多少人，我摔死多少。”莫无殇肩膀抖了抖，嘴唇紧紧抿着，只见云雾里面那个女子一只脚被一个老者抓着像一个稻草人一样，被摔得死去活来，而其他老者则是脑瓜碎了一地，却在半空中被一团光芒包裹飞速离去。

“放过我.....”女子恳求。她的脸肿的不像人样，声音沙哑，就像太师椅被微微摇动着发出的声音，而很不幸的是老者特别喜欢这种声音。

半晌之后，女子化作光羽，被一团光芒裹着飞向远方。

老者一巴掌拍在莫无殇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道：“你个笨蛋啊，那么一个垃圾都打不死，还要那么多手段做什么？你剑气那么多难道等着吃饭吗？直接喷涌而出便向山洪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横推一切，做什么学那些个啰里啰嗦的读书人文绉绉的打架？今天开始，将剑气提纯为一道剑气，以后用剑气凝聚出来的剑，只能是重剑！知道了吗？”

莫无殇吃痛，也不敢说话。不一会，只剩下老者怒骂的呼吸声，等到慢慢平缓，老者瞪了他一眼，就带着他消失在云端了。他们两人回到了拱桥上的刘逸身旁，莫无殇看着刘逸，眼神奇异。刘逸抬头看向老者，“师傅，无殇师兄说，他以后都不会那么做了，以后都不会冒险了。”

老者嗯了一声，瞥了一眼莫无殇，哼了一声，人就消失了拱桥上。

悄悄走到刘逸身边，莫无殇啼笑皆非，这个小师弟实在是太讨师傅喜欢了，这简直没法比较啊。

————

“你觉得好些了吗？”上官袅娜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放在他的一侧，目光关切。

“我没事。”白箫因为肺腑重伤而咳嗽了两声，内心却格外开心，可一想到这一切很快就会随着他的伤口康复而离去，他就实在平静不下来，目光凝望远方，低落的情绪愀然影响到了上官袅娜。

“你好好休息。”上官袅娜迟疑了一会，“哪怕你康复之后，我依旧在你身边。”

白箫轻轻一笑，收回了视线，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上官袅娜心痛的光芒。

他是皇室的人，哪怕已经被除去族谱，哪怕他再也不会是正道的人，但他内心依然已经有了一道沟壑。

那是一条无论用什么都无法添补的沟壑。

小屋子射进了阳光，竹屋里面的尘埃翩翩起舞，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上官袅娜目光闪烁，就要动身，白箫却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笑道：“那是一个曾经救过我的人。”

“是么？”竹子外面传来了一阵树木婆娑的声音，还有一个青年声音。

嘎吱一声中，莫无殇推门而入，看见了白箫先皱眉，而后舒展，“还算你有良心，记得我。”

“师兄，你们有交情？”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刘逸在莫无殇之后走了进来，瞧见了瘫坐在床上的白箫，忽然间怔住了。

上官袅娜心里嘀咕，看见了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我和你师兄当然有。”白箫露出了一张很久没有流露出来的笑容，他的笑容首先是那双特殊而温暖的眸子笑起来，然后再到嘴巴咧起来，就像冰雪消融一样的模样。

那一刹那，那温暖的目光居然让刘逸看着看着就痴了。

“是你救了我吗？”白箫笑着问道。

“原来他说的人就是你啊。”莫无殇看了刘逸一眼，然后看向白箫。

上官袅娜不说话，却下意识让开位置，走了出去。

“她是谁？”莫无殇戏谑地笑道。

“师兄，就是那个好看姐姐背着他进来的！还有一只彩色麋鹿！”刘逸抢着回答，却苦着小脸，被莫无殇按着脸，笑骂着说，“一边去。”

“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莫无殇走到白箫身旁，想找张椅子坐下，却留着刘逸一个人在原地尴尬，因为在他的这个房间里面没有椅子，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竹床，桌子已经摆满了各种竹筒书籍。

莫无殇只能坐在白箫床边。

“我被人追杀致此地的。”白箫哂笑，“不过他们没有成功，还让我取得了一些用剑的技巧。”

“技巧？”莫无殇眉头一挑，从被子里拿出白箫的一只手，拿出两只手指放在白箫的皓腕上，过了半晌后，他若有所思道：“唔，果然是那人的子嗣，居然才相隔半年之久，你就悟出了剑意。所有的剑意生剑气，而剑气凝聚之后就会变成一种实质型的剑罡，我现在恰恰只是能够到达剑罡这个层级而已。咦！不对，你的先天躯壳灵穴怎么会闭合了那么多？”

“厉害。”白箫还在笑，只是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的尘埃中，看上去有些萧索。他实在不惊讶于莫无殇能够看出他的身体状况。人的灵穴不是全部都能够打开的，而能够打开的则也是极为玄妙的。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箫问道。

“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的。”莫无殇平静地说道。

“守护着什么？”白箫心中一动，“难道这里就是凤仪关？”

“屁！”刘逸眼睛红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凤仪关！”

白箫皱起了眉头，在人间流传着两个死关，一个是龙庭长城，另外一个是凤仪关，这两个地方镇守在边疆，可龙庭长城还有迹可循，凤仪关却丝毫没有，也只有皇族之人才能够知道的秘辛。在凤仪关处境更加危险，哪里的人们永世镇守，可到底是镇守着什么，也只有历代的君主才能够知道一二。

传闻中凤仪关也许在霸王山脉内部，镇压着百万亡魂，可现在看来却不全然如此。

“三天后吧，等你能够下床之后，我带你去见老大仙人陈清风。”莫无殇不愿意多说，人已经消失在阳光之下了，他来到天井下与上官袅娜对视一眼就离去了。刘逸欲言又止，也随着莫无殇离去了。窗外的发财树摇曳生姿，坠落许许多多落叶，还有那传说之中的发财果子，早已经落在了地上一片。

晚上颓暮。

“你不问问说些了什么？”白箫看着上官袅娜。

“你不想说，那我就不想问。”她这样答道。

白箫寻来无趣也不多说了什么，这几天就在自己的修炼府邸之中度过。人有五脏庙，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那是观海境界的必经之路，比起开启三百六十五个躯壳灵穴，要打开这些洞府更加是为难无比。可令人十分惊喜的是，他的火府上走出了一条五寸长短的小龙，经历了他三天刻意的培养，那只小龙从一开始躲缩在府邸后面，到现在游荡在他身边欢快无比。

白箫还想打开火府里面看看有什么，没想到一走进，整个人仿佛就要蒸发一般，他赶忙退回来，暂时不敢再动作。

“唔，人族有剑修，有武修，估计就是因为这种灵兽的出现，而孕育出飞剑，而武夫的话，可能就是将这种灵兽毁灭在自己的肺腑之中，让其滋润全身。”

“唔，不过面临选境的问题，应该是在策云境界，那时候的事情。”

坐在屋檐上，面向紫气东来的白箫呼吸吞吐了一口红色吐息，一条拇指大小的红色小龙随即飘飞了出来，它那双红彤彤的眼眸弯了起来，盘旋着白箫。

白箫被这小家伙逗乐，“我可没那么残忍，小家伙放心，以后我铁定不会走上那所谓的武夫大道。”

寒光一闪，空气仿佛出现了液滴，龙池剑横放在膝盖上。

“唔，小家伙，这把剑太过寒冷，和你属性不和，应该不能成为飞剑吧。”

白箫伸出一只手指逗弄小龙，红色小龙也伸出一只爪子，在空中和白箫互点，居然也自顾自地傻傻笑了起来，以至于后面捧腹大笑起来。

“今天的云好低沉。”

白箫皱眉，他抬头看向天空，那一轮朝阳迅速被乌云淹没，天际只剩下一片漆黑。

“喂，”天井上有人长啸了一声，莫无殇来到他的身边，“老大剑修为陈蜀仙，要见你。”

“名字变了？”白箫眉头一挑，登时会意，“哦，是名又字。”

他们二人在一条小径上狂奔，逐渐远离人烟。

直到他们重新来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城池黑压压落在面前，一望无际。

在仿佛云端之上的城头，只有一个人负手面对着前方。

一个人仿佛就像一片云朵，又似乎是芸芸众生的神祇。

只是孤独而缥缈间，白箫微微一眨眼，那个人已经被寒风冰云遮掩了。

这个地方的气息波动居然大到令白箫恐惧，这个地方哪怕是最普通的酒肆一家、马槽一处、摆摊之地、左右路上，无论是老板还是客人，那恐怖的气息仿佛要将空间撕裂，却带着淡笑从容地讨酒说欢。

“老大就在上面，你去见他吧。”莫无殇就要离去，因为他一路走来，不断有人和他打着招呼。

“这城墙星月之高，我如何上去？”白箫眉头一挑，“御剑我倒是没有那么凌厉。”

一条五寸长短的红色小龙从白箫肩膀后面探出了头，伸出了一只爪子，两只小小的红色眼睛笑着，白箫登时只觉得脚下龙池剑浮起，令白箫有些立足不稳和惊喜交加。

“你会御剑？”白箫喜道。

可惜了小龙还不会说话，只能够充满喜意的点头。

“呀！策海境的灵兽！可你们看，他还只是一个登山境的少年！”有人惊异道。

“是啊，这实在是奇怪，莫非他得到过麒麟果？”有人疑惑道。

“你快上去吧，不然下面一群人非得把你堵死不成。”莫无殇笑骂道，“你在上面还会遇见熟人。”

白箫不语，整个人仿佛追星赶月一般，扶摇直上。

天空的空气开始寒冷，一座云宫展现在眼前。

一路左右摆明了明角灯，道路上的尽头的确是墙头，可那所谓的老大剑仙陈蜀仙身边还有一个人，整个人白箫也认识。

而这个认识，只因为他骑着一头毛驴。

在这座空空荡荡的云宫上，白箫感觉到了一阵阵孤冷。

一丝丝暖意从剑上传来，小龙重新在白箫的肩膀上冒出头来，只是一头冷汗，笑容已经十分疲倦不堪了。

“那你怎么办？”白箫皱眉。

只见红光一闪，龙池剑上多了一道铭文，正是小龙的模样。

“过来吧。”远处传来一声苍老声音，正是陈蜀仙。

他却没有回头，只是眺望着远方。

白箫忽然很想去看看他看见的远方，是什么地方了。他的无鞘之剑翻转剑尖指天，贴着手臂。他开始一步步走向老大剑仙陈蜀仙。每一步的跨下仿佛天空要低垂了一分，到最后迈出八十一步时白箫噗通一声半跪倒在地，他勉强站起，没有用剑支撑。

“很好，能够走出八十一步。”陈蜀仙评价。

金色光团从白箫脚下冒出，瞬息间白箫来到了陈蜀仙身边，只见面前一片云层厚厚叠叠。

“你很不错，能够来到这里。还领会了我给你留下的半剑。”苏守脸庞在云雾里，看不清模样，只是笑了，“你看你身边那个老人像不像你之前在梦里遇见的？”

白箫眉头一挑，下意识看向陈蜀仙。

也是那么一张冷漠而伟岸的脸庞。

“是的。”白箫答道。

陈蜀仙摇了摇头，指向面前漫漫云海，“你看那里，别看我。”

“啊？”白箫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依言照做，只是漫漫云海，哪里能够看清楚什么？他既不懂陈蜀仙的摇头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陈蜀仙的“看那里”是什么意思。

“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苏守舔了一句嘀咕，“不会是心态问题吧？”

白箫撇了撇嘴，“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只手悄然放在了白箫左肩上，白箫双目闪烁起来了金光，他只觉全身三百六十五个气孔之中有一百个气孔疯狂向外面喷涌着什么，而其他被拥堵的气孔也跃跃试看，可是那种拥堵不能一畅为快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白箫的脸庞很快通红，只听老人又嘀咕说了一句，“年轻人还那么短暂。怎么找到的女友。”

“要忍住！”白箫内心喊话。

旁边的苏守在一旁偷笑，只是云雾遮掩之中，谁也看不见他的笑容。

白箫的瞳孔忽然变成了金色，一阵又一阵恢弘的凰鸣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云霄！

他看见了！

一座用尸骸堆积的山脉上，驻扎着千千万万的人！

黑红色的土壤仿佛被血染过。

他们身上的气息极度强大，只是他们也是人。

比较白箫在朝阳天下遇见的所有人，都不及得上他们的万分之一。

“咦！怎么没有了？”白箫纳闷，因为老大剑仙已经收回了那只手臂。

“你那小女友真不错，不远万里随你而行，哪怕是现在登上了这座禁忌的楼阁，她也依旧在外面挣扎。”苏守道。

他给白箫挥了一把手，只见一个女子在一次又一次的空气墙击飞后又飞了回来。

陈蜀仙坐在了地上，平静地看着面前万古不变的蛮荒大地，“你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跟着你那小女友离开江湖，安隐生活，不用管这管那的气数变化，静等蛮荒大地的人族破开王关屠杀。第二个选择，一生留守在这座用人的尸骸堆积而成的长城，不要意外，这是上古亿兆武夫的尸骸，他们的骨骼遗骸堪比人间最坚硬的金属。第三个选择，重新回到你的江湖，只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不会再出手庇护你，蛇心青那废物再找来时，你随意杀掉吧。”

“人间的选择本来不多，你的选择呢？”苏守补充道。

白箫侧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苏守倚靠在墙上笑嘻嘻模样，实在想起了先前不久他的一句“自己保重”，然后天地重回浑浊混沌，随后便是被小妖仙满世界的追杀。

“我们不能过多干涉人间的恩仇。”陈清风徐徐说道，他挑了挑眉，视线眺望远方苍莽天地，只见云雾缓缓散去，露出了一片又一片连绵起伏、气势磅礴的巍峨山脉，那山脉仿佛巨龙盘亘，而在那座没有城门的长城前，一共十三人以灰袍老人为首，并同来到长城前。分明只是十三人在墙头上看下几如齑粉灰屑，然而却叫得陈清风和苏守脸色闪过一丝凝重之意。

“那如果我选择第三个选择，除了对我个人有影响，对其他人又会如何呢？”白箫不假思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能不能让我回去考虑个几天才告诉你选择。”

苏守与双眸金黄的陈清风对视了一眼，微一笑道：“不如你自己去看看？”

白箫一头雾水。

————

人间水火不容的的确确是真理，可事实上白箫的龙池剑上的火龙，也的的确确存在。

感觉到火息在指尖跳动，白箫非但没有感觉到温暖，而是一望无际的寒冷。

一座山脉绵延起伏，却四处荒芜，几无人烟。

苏守人已经从万丈高的墙头飞跃了下来，落在大地上约莫三丈的地方，瞧见那熟悉脸面的十三位人物，姿态潇洒而自然笑了起来。

面前的灰袍老人显然心情不太好，以至于整个人的表情都是阴翳，仿佛就要落雨的苍穹，乌云密布。

这一位老人陈清风首先对其寒暄了起来，“怎么在你那蛮荒大地待不下去了，来侵犯我地盘了？”

灰袍老人笑了笑，不说话。

随之而来的白箫着实好奇这位灰袍老人的来历，只是其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波动，令白箫内心颤栗。

苏守放了一只手在白箫肩膀上，一层光幕笼罩他们二人，细细解释着一些内幕。

陈清风瞥了他们一眼，瞧向灰袍老人，“又来挨剑砍是吗？”

“老规矩，我挨你一剑，我得一人。”灰袍老人笑意盎然，双手敞开，门户大放，全身滚走着一种滔滔气势。

这是两人自从上古而来的规矩。

陈清风只是十分的意外，挑了挑眉，笑道：“老命不要了，上个甲子被我一剑差不多砍动了你的根本，现在来送死？”

灰袍老人还是在笑，摇了摇头，指了指面前的大好河山，那意思分明就是你陈清风一人一剑而已，可我后面还有千剑万剑，你辈能够死守在这里多久？

身后的十二人物目光闪烁，虽然有恐惧有好奇，可也有激动，有平静。

更多的目光之中是学习的心态。

这就令陈清风很不爽了，眉头皱起，他一个孤家寡人已经在此镇守了整整十个世纪，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的少年一辈，而今见到了居然如此令人感觉到惊艳。他内心暗叹一声，可是手上已经抬起了一指，那一指遥遥一点。

对面三丈十三人除了灰袍老人，其他人无不被巨大的罡风掀飞，而那灰袍老人只见那仿佛夺天地为一线的白光乍现，眉头挑了挑，有进步了？

只听蛮荒大地一声巨大的轰响中，方圆千里之地下陷三里，在那一剑之下，一切皆是灰烬。

灰袍老人额头有了一丝血线缓缓滴落，可人还在原地，身后的十二人已经高飞上天了。

“想不到你的剑术居然还能进展那么快速。”灰袍老人既没有那种差点被人毁掉自己部落十二位杰出青年的暴怒，也没有对敌人剑术精湛的畏惧，只是啧啧笑褒一番，然后目光看向苏守，“苏守，你身后的那个少年，是谁？”

陈清风道：“你一剑已经伤了根本，赶快离去吧。”

他大袖一挥，人已经扶摇而上，不再看向身后。

目送着陈清风的身影离去，苏守松了一口气，看向灰袍老人，然后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十二人物，“他们怎么那么胆小，还在上面？”

灰袍老人摇了摇头，这时他的头颅上裂出了几道骇人听闻的伤口，血如泉涌，上面的十二个青年赶忙飞下。

“你们这场困兽之斗，还能继续多久？”灰袍老人仍然在笑，他摇头一晃，一头伤口瞬间恢复，唯独是在额头正中央之处还有触目惊心的一道血痕。

苏守和这灰袍老人对峙了多年，其他没学好，就学好一点灰袍老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的溅溅笑意，“你看你一族，对打我们这些人，还不是打了十个世纪之久？”

灰袍老人摇了摇头，目光惋惜，“陈清风的确了不起，可他早就死了，而今剩下的残魂最多有三次出手机会，刚才是一次。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只要你过来，我们一族必然会好好待你......”

他接着说了好多一番话语。

白箫偏头看他，只见这苏守凭空挥出两只手指，分别是食指和中指。

又轰隆的一声，大地尘埃又起，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峰倒塌。

苏守紧接着告诉那目瞪口呆的灰袍老人，那根本只是意外而没有多大震惊，或者痛心疾首的表情，只是听了他平淡语言的一丝脸色波动。

苏守一手抓着白箫的手臂，一边告诉他，苏守的字，曰子琅。

“火龙走水府。”

“成功不就在身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