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当蒙蒙亮的天光绕过屋檐落在门扉上,孙荣推开门迎着微亮的天空,伸了伸懒腰,哈哈嘴扫视了庭院一眼,笑着出门了。
清雅琴社不算很大,孙荣所住的是西院的一间偏房,他一早便提着水桶和抹布来到了对面的房间。这间房间从前是老琴师住的,在他作古之后便空了下来,只有那一床古朴的琴被盖在琴布下,默默生灰。
孙荣放下水桶,揭开琴布随意拨弄了两下,琴声浑厚。他嗤笑一声,双目低垂看着古琴:“老头子,谁要你送的琴呀,就该抱着琴一起入土才是。”
说完小心地将琴布重新盖上,双手捧着将琴带回了自己房里。
屋子半年都没清理过了,打扫起来颇为费力,考虑到师妹是女孩子,又尚年幼,应当受不得太多脏乱。想到如此,孙荣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连衣柜背面都翻过来擦拭得干干净净。
转眼之间,太阳高高升起,孙荣擦擦头上的汗,举目望着房间干净整洁,满意地点点头。不枉自己一个多时辰的努力呀!
“哟,这么勤劳!”师兄的哂笑声从身后传来,刚起床的他随意穿了衣服便出门了,孙荣一眼就注意到他的衣带歪了。
但师兄向来如此。
“我想着东院那边一间是书房,一间堆放杂物用,便选了这间给师妹居住。”
师兄在房内转了一圈点头道:“师叔在时事事讲究,这房间除了蒙些灰尘,倒确实十分整洁的。”
“嗯。”孙荣抿嘴应了下,“师妹叫什么名字?”
“姓徐,名紫溪。”
“哦,名字挺好听。”
“你跟我夸没用,要当着师妹的面夸。”
师兄说前半句的时候还很正经,后半句说完已经忍不住笑了。
琴社内外,清静无声,上午温软的阳光挥洒着,师兄弟两人又度过了平静的一天。
赶路的少女总是忘记了正事,但一路打抱不平倒也不能算是不正的事,所以同行的男人还是随她去了。
徐紫溪一手牵着粗壮的绳子,在绳子的另一头,是几个被绑着双手的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
“快些走。”
她扯了扯手上的绳子,有些不耐烦,那被俘虏的几人一脸的憋屈,却是有苦说不出。他们确实故意走得很慢,还在希冀着有没有机会逃跑。
身为山贼的他们,现在正在前往的目的地是衙门。
在江湖里混的,偶尔遇到硬茬子,只得认着,常在河边走的总会有湿鞋的时候。
他们最讨厌遇到那些初涉江湖但武功强得要命的少侠们,这些少侠总是很容易干无聊的事情,无缘无故找上山贼门的少侠太多了。
只是以往没轮到他们,现在总算遇到钉子了,遇到的还是个少女。她明明那么年轻,那一手剑术却出神入化,这群人输得不冤。
“女侠,你就放过我们吧。”一个山贼有些无奈地求饶道,“我们就是几个小毛贼而已。”
“贼不论大小,毕竟都是贼。”女侠徐紫溪声音清冷,冷淡地说道。
“抓了我们没有什么用呀。又没有赏金,判不了什么大刑,只能浪费几口牢饭。”
“是啊是呀。”
顿时几个山贼都停下了脚步,纷纷应和,甚至一个个开始挤出眼泪,想要哭起来,博取少女的同情。
哭是有感染力的,但几个凶神恶煞的山贼假惺惺地想要学个小姑娘那样哭泣,那实在很难让人与之共情。
徐紫溪只是冷笑,然后说道:“三年,四条人命,上百次拦路抢劫。”
说完这句话,她调整了一下背后的琴匣,然后用手中的短棍顶了下前面的人。
几个山贼无言以对,呆了下然后突然破口大骂:“你娘个小贱人,放开老子。”
一堆脏话便要顺势而出。
徐紫溪还没说话,跟着她的一头白发的青年突然一指戳在骂人者的肩头,分明人身肉指,却轻易地戳进了那人的肩膀。
血液顿时流了出来,而白发青年收回手指,手上连一滴血都没沾染到。
那个骂人的山贼痛得叫出声来,一下子让周围本来盯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们安静了下来。
他咬咬牙刚想要说话,一抬头就对上了白发青年冰冷的目光。那锐利的眼神,宛如实质的刀子。
“哼呵,沈叔叔,别跟他们计较了。到了。”
她停住脚步,眼前是泽州江阳郡的某个县城衙门。
她轻笑淡雅,将这群山贼一个个捆绑严实,丢在了衙门前,然后转身走了。
这些人跑不掉,因为衙门内已经有人被惊动,开门出来了。
徐紫溪和沈叔叔穿过人群,躲过许多异样的目光,离开了县城了。半个多月来,他们一直如此。
在县城门口,徐紫溪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一个书生:“既然出门远行,便多加小心。”
书生本来一脸感激,却被眼前少女老气横秋的样子惹得忍不住一笑,见少女一本正经站在面前的模样,忽觉得不妥,才连忙躬身行礼道:“受教了。”
少女走得很潇洒,一如一开始他们师徒两个潇洒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然后说要帮他讨回钱袋子。
少女师徒上路了,书生也藏好钱袋,起程。
他们各有自己的目的地和旅途。
“还有多远到平江书院?”
“过了这座山就进入楚州了,按照我们的脚程,四五天的路而已。”这位沈叔叔声音不算年轻,没有那么好听,但气力十足。
“不急,我想再看看。”
“你可以做任何选择,我只能陪你这一程了。”
沈叔叔的话语显得有些疏远,徐紫溪不在意,清笑道:“林姨的江湖是什么样的呢?”
“她很强,嫉恶如仇。没有一个恶人逃过她的剑,包括两位宗师。”
“呃……我是说她的江湖是什么样的?就是……嗯……”
“风风火火。”
四个字,是他的精简概括。
“想象得出来。”徐紫溪忍不住笑了,脑海里仿佛已经出现了某些画面。
“你不用学她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对这个劝诫,徐紫溪并不回应,她认为没必要,继续问道:“那,我娘的江湖呢?”
这个问题白发青年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阵子,他才突然笑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这不由得引来徐紫溪奇怪的目光。
“她,是女侠。”
“女侠?”
“嗯,犹如风一样。”
“和林姨一样?”徐紫溪惊讶地说道,“不像啊。”
“不一样,应当用潇洒来形容她。”
“噗……”徐紫溪突然失笑,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控制住自己的笑意,“原来沈叔叔这么会用词。”
白发青年并不生气,而是思索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可惜了……”
少女的脚步顿了顿,两人没有了后话。在她的印象里,娘亲是个很端庄略有英气的少妇人,毕竟怀了她之后娘亲就没有再进过江湖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炎热的夏季随着七月的结束已经彻底离去,八月份的清风略带一丝清爽,孙荣依然过着寻常的琴社生活,变化也不过是书院新来了一批学子,他要教导的学生多了一些而已。
将今日的内容讲述完毕,部分学生留下练琴,孙荣则陪同着。乐律这东西,除了学得知识之外便是技术功底的积累了,因此学生愿意在此多练习,他就乐得陪同着,也方便他们随时询问问题。
“小先生,过几日便开秋闱了,我可以去考吗?”一个少女偷偷跑到孙荣旁边低声问道。
孙荣放下手里的琴谱,转头看着这小姑娘,果然如此放肆的就只有最为调皮的罗兰大小姐了。
对这个12岁的少女而言,每日充满好奇心地问出许多问题,令她乐此不疲。
“学士大人同意了?”
“嗯……同意了。”
孙荣撇过眼睛看了她一眼,笑道:“行啊,那便考嘛。”
罗兰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小先生帮我弄个院试的记录?”
“那我可没办法,要不请学士大人去贡院走动走动?”
“算了吧,我爹那死板的老……”
罗兰说道一半戛然而止,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一下子坐到小先生身边。
她兀自懊恼,但没有再跟孙荣要求什么。
孙荣负责教授的这群少年都是年龄偏小的,便是天赋异禀的那两个,如今也不过刚考过了郡试,院试都未过,更别提乡试,罗兰说的话只当玩笑罢了。
此时并没有事情需要处理的王信匆匆跑向了书院门口,远远便看到了大门前牵着马儿的两个人影。
风尘仆仆的二人将手书交给门房。
王信走上前去,一眼便看到了满头白发的青年,他分明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惊讶地问道:“您莫非是瑶光的沈先生?”
“在下沈初,叫我名字就好。”白发青年沈初在面对同门的时候是很温和的。
“啊,果然是沈先生。弟子王信。”王信高兴的说着,同门房说了几句,然后便将两人引进门来,“师妹和沈先生一路远道而来,请先到琴社歇息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紫溪并无异议,便跟着一起走。
嚓嚓嚓!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然后又远去,透过即将关上的门的门缝,是一群官兵快步通过。
“平江郡官兵一直这么多吗?”沈初疑惑道。
“最近突然多了起来,好像是有人劫了送往朝廷的东西。”
回答的是门房。
“嗯,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