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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隐逸云梦非吾愿,不作无心出岫云⑤
作者:湛青是条龙本章字数:2801更新时间:2020-12-30 14:32:05

竟宁元年春,夜黑无月。

  在长安城东的城墙旁边,有一间小小的客店。

  客店后院,是一个隐秘而漆黑的地窖。

  地窖旁边生满杂草,根本看不见入口在哪,更不知荒废了多久。

  但是此刻地窖里面却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之声。

  地窖之内,张逸云勉力靠着潮湿的土墙坐下,只觉身上十数处伤口都在汩汩流着鲜血。

  虽然这些或深或浅的伤口并没有一处致命伤,但却给他带来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那就是屈辱。

  不管是在云梦山中学艺,还是艺成下山,还是在长安城中迅速崛起,成为闻名遐迩的游侠,这些年来,从没有人能够逼迫自己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也从没有人能让他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但是今日他输了,他逃了,并不是因为他的剑变钝了,也不是因为他沉溺万人追捧的生活,终于丧失了警惕和上进心,终于被人算计。

  而是因为他背负了太多以前不曾背负的重担。

  便是面对人多势众的百家盟,他也能毫不犹豫只身犯险,单剑杀入鬼窟之中,但今日他却没法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来。

  因为他面对的,是官府,是皇室,是大汉的权力核心。

  击败百家盟之后,长安游侠张逸云之名一时大噪,想要与他攀扯关系之人如过江之鲫,甚至有些达官贵人也不惜屈尊降贵,争相与他相见。

  整个长安的游侠儿都以逸云马首是瞻,若是能得到逸云的支持,岂不相当于控制了长安的地下世界?

  但是逸云性格自由,不屑于也懒于同那些权贵交往,终于得罪了一名厉害角色。

  他得罪的这人是谁?

  此人姓石名显,官拜尚书仆射,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天子最为宠信的权臣。

  这石显年轻时受过腐刑,所以当不得外朝官员,只能充任内朝官,也正因为如此,天子与之朝夕相对,才对他信任有加,乃至于引为心腹,到了最后,政事不论大小,都根据石显的话决定。

  石显的尊贵和受到的宠幸权倾朝野,但此人身为刑余之人,心理多少有些变态,常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暗中打击别人,一点小事他就治人以严法。同时,他还豢养了一群游侠死士,唤作“簪花卫”,明里说是为了天子打探情报,其实暗地里便是石显的私兵,助他做尽龌龊之事。

  原本这朝上大官与逸云这名草野游侠没有什么关系,但石显不知从何处听说了逸云的大名,知道他交游广阔,武艺高强,数年之内便成了长安游侠的头儿,不由得对起生出渴慕之心,欲要将他纳入麾下“簪花卫”之中。

  可是逸云哪里会与这权臣交往?石显三番五次差人来请,最后甚至亲自上门拜见,都是吃了闭门羹。

  这石显何许人也?连天子对他都言听计从,百官都对他毕恭毕敬,哪里想到逸云这个年纪轻轻的游侠儿,竟是全然不把眼放在眼里。

  他大怒欲狂,拂袖而去,当夜便定下毒计,差人到京兆府中,谎说游侠张逸云聚众于京师,意在谋叛!、

  京兆府受了石显的指示,便有疑问,也只得当作铁案来办,当即便上奏朝廷,请了南北两军协同,数百人马齐来捉拿逸云!

  在张逸云的眼中,石显这个阉人,连自己一剑都当不起,自己根本都不愿正眼瞧他一瞧。但没想到便是此人,竟让自己陷入了如此艰难的境地!

  以他的身手,便是偷入皇宫,悄悄将石显宰了,也没什么难处,但是自己若真是杀了这皇帝的宠臣,那他啸聚长安游侠,准备谋反作乱的指控便再也无法洗脱,不仅是他,连这长安城中无数追随他的游侠儿,都要被当作叛贼,皆被抄家灭族!

  不知不觉,他一人的性命,已经不再仅仅属于他自己,而是与许多人的性命联系在了一起!

  他的剑上,也因此担上太多的负担,再也不能轻易出鞘!

  所以他只有逃,带着屈辱和不甘,逃到这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默默舔舐伤口。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权势这种东西,竟比个人的武艺和学问更加可怕!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音,竟是直直向着此处而来。

  逸云心生警惕,这处藏身地只有自己知道,此时来的却是何人?

  脚步来到地窖口前,只听咣当一声,掩住入口的木板便被掀开,只听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是这里了,殿下莫要靠前,等我下去看看。”

  殿下?

  逸云心中一沉,知道来人大有来头,但仍是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准备一看情况不对,便拟杀人逃窜。

  只听另一个同样年轻的声音道:“有什么好怕的?我既亲自前来,总要见得真人才好。”

  然后便听一声轻笑,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声音同样年轻无比。

  “有若虚在此,还怕出什么事么?”

  话音刚落,只听风声劲疾,一道寒光从地窖之中冲出,正是逸云仗剑欲逃!

  他冲到地窖口处,只见外面站着三名少年,中间一人神情倨傲,衣饰华丽,一看便是一位贵公子,想必就是另外两人口中的“殿下”,其余二人也非泛泛之辈,左侧一人身着深裾,身量高大,双目之中如有电光,右侧一人低眉垂目,但神态优和,意态磊落,在另两人身旁也显得从容无比。

  他不知这几人是什么来头,但知道若是自己此时不走,马上便要走不得了!

  中间那位贵公子应是这三人中最尊贵者,制住了他,便可让另外两人投鼠忌器,自己便能伺机逃走!

  心念运转间,逸云已经将剑锋对准了中间的贵公子!

  猛然只听一声冷哼,那高大的少年双目神光一闪,袍袖拂出,一阵劲风便将他的剑锋扫荡开去。

  逸云心中一凛,感受到剑锋上传递来的凛凛阴气,体内真气运转,便生成一股阳和之气,将那阴劲压制了下去。

  这人是方术士!

  若在往常,逸云见此高手,必然生出与之一较长短之心,可此时他身在险境,自然还是走为上策!

  他虚晃一剑,便要纵身逃去,却没想到那个神态谦和的年轻人却断喝一声:“张逸云!外面不知有多少军士正在寻你,你这样出去,无异于送死罢了!”

  逸云回过头来,脚下不忘占据有利地势。只听他低声笑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不也是来捉我的么?”

  那位贵公子方才被逸云刀剑相向,脸色虽有些惨白,但仍是毫不畏惧地道:“自然不是。你若愿意为我所用,我便为你作保,管教无人可以害你!”

  逸云这才明白,这人竟也是与石显一般,前来招揽自己的。

  他长笑一声,道:“权势煊赫如石显,我都不放在眼里,你又是何人,我为何要为你所用?”

  那名身量高大的方术士嘿然道:“石显?那等宵小之辈,如何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逸云正色道:“无论是谁,我只是不愿跪人!”

  贵公子笑道:“不愿跪人,又有何难?你若愿为我所用,我便与你为友,许你见谁都不用跪!”

  那神态谦和的年轻人眉峰一皱,但什么话也没有说。

  逸云闻言,忽然道:“这么说,你便是西宫那位?”

  所谓西宫,便是当今太子!只有此人,才敢说出“许你见谁都不用跪”的话来吧。

  贵公子点头道:“不愧是崛起数年便统治了长安游侠的人物!孤名刘鹜,正是大汉太子。孤虽然身在西宫,但也听说过不少你的行侠事迹,今日有暇,特来一见!”

  逸云虽然素来不愿结交权贵,但今日见这西宫太子,在自己落难之际,都没有以力威逼,而是愿意与自己为友,许自己“见谁都不跪”,可见这位太子,也是个潇洒不羁之人。

  他沉默片刻,终于撤下防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好,既然你愿意以我为友,那逸云便恭敬不如从命。但是话说在前头,你既已经许诺,便是你日后当了皇帝,我也不会跪你!”

  贵公子哈哈大笑:“好说,好说!”一边转身向两人吩咐道,“若虚,你拿我的令箭,让南北两军让开道路!巨君,你去备车,咱们同回西宫中去!”

  这便是少年逸云,与未来的皇帝,以及杨若虚、王巨君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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