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这声音，是水？
秦忘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但是却感觉整个人似浸泡在浅水中。
这水不急不缓，柔和而温暖，轻轻地冲刷着，像是极其微小的海浪，一阵又一阵地拍打着他的脸颊，有点酥麻，偶尔能淹没他的耳垂。
这是哪儿？
头有些疼，但秦忘的意识开始慢慢清醒，他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平躺在浅水中。
环顾四周，一切都很晦暗，低垂而黑暗的天幕，还有即将干涸的水滩。
秦忘终于记起，这是他的识海，即将干涸的识海。
神灵的识海有湖泊那么大，纵使是凡人的识海，也有水塘大小。
可是秦忘的识海，只不过是一滩浅水，濒临枯竭。
秦忘双手撑地坐起身，他的手掌刚好浸没水中，这些在指尖淌过的水流，便是虚无缥缈的精神之力。
他的手触及的地面很粗糙，轻轻摩挲之后便发现，这地上有着许多微小的孔洞，一个又一个，千疮百孔！
精神力丝丝缕缕地从这些孔洞中流逝，长年累月，于是浩瀚海洋最终变成了一片浅滩，并且这个变化还在继续，尚未终止。
“人为万物灵长，精神力便是根本，当识海干涸，精神力全部流逝，那么人也会走向死亡。”
秦忘低语，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一年，半年？
他抬起头，望向高空，死灰色的天幕下，有一块巨大的残破的白色高台漂浮半空，五根粗大而冷硬的锁链直插高台之上。
在自己的识海中，几乎是心念一转，秦忘便已来到高台之上，于是一切清晰可见。
五根巨大锁链，根根都已断裂，锈迹斑斑，而后像是被人胡乱纠缠在一起。白色高台长宽百丈，表面坑坑洼洼，像是有强大莫名的生物挣脱了锁链束缚，在高台上剧烈战斗过。
秦忘这才想起，曾经有一只白狐被困锁在他的识海之中，那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神源。
只可惜，他把它给放走了。
秦忘来到高台的边际，低头向下看去。
无边无际！
这里曾是一片浩瀚海洋，潮汐澎湃，席卷高天，远胜神灵识海！
如今却灰蒙蒙一片，到处都是死寂。
无处不在彰显着，这里即将干涸湮灭。
这就是后果。
秦忘深吸一口气，像是眷恋像是不舍，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迫切！
“秦忘！秦忘！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啊……”
“秦忘！秦忘！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啊……”
在病床前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紧紧握住秦忘的手，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
秦忘躺在一张病床上，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像是没有了呼吸，几乎与死人无异。
“我求求你了！”
“我不该打你的！我再也不敢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是秦忘的爹，教训儿子出手太重，现在正悔不当初。
事实上，他不是。他叫钟不忘，凛冬别院北门老大钟不忘，是一个丧失了灵觉的神灵。
凛冬别院是冰巫泽内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神灵血脉觉醒到一定的阶段会进入凛冬阶段。所谓凛冬就是失去对灵力的感知能力，短暂成为凡人的一个阶段。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
神灵，高高在上，优雅，从容。他们生来天赋异禀，可操纵风火雷电，呼风唤雨，抬手间天地变色，这样的力量潜藏于他们的血脉之中，代代相传。
凡人，匍匐在地，野蛮，低贱。他们像是未开化的野人一样锤炼自己的肉体，辛苦追逐神灵的步履，只求能取得与神灵平等对话的资格。
如果说庞大的人口基数致使凡人的崛起成为必然，那么当世成仙的仙人则成为了凡人崛起的引路人，他带领凡人将所有自以为是的神灵驱赶到了茉莉大陆最为贫瘠的角落——冰巫泽。
神灵歧视且仇恨凡人，哪怕曾是自己人的凛冬神灵们，也同样歧视，于是建造了凛冬别院这个地方。将所有进入凛冬阶段的神灵聚集在别院里，眼不见心不烦。
凛冬境界的神灵们在这里做一些诸如纺织，挖矿，耕种，看守药田这样的杂活。一边体验凡人生活，一边体悟自性，以期能够早日突破凛冬，到达下一境界，同时也给冰巫泽的神灵们提供了基本的生活物资，一箭三雕。
凛冬别院分东南西北四门，其中南门为纪律组织亲属子弟，有权；西门多为贵族子弟，有钱；东门人数最少，入凛冬不过一年者居于东门，突破凛冬阶段的可能性最高；北门人数最多，多为无权无钱没有希望突破凛冬的人，北门还有个有趣的别称，废物乐园。
废物乐园中资历最老的一位，秉承着冰雪不灭，不离别院的信念，势要将北门牢底坐穿，被引为神灵中的败类，排名仅在秦忘之下。
是的，他就是北门最大的废物，钟不忘。钟不忘是最早被分到北门的人，占据了北门最大的宅院，吃喝不愁，日子过得还算安逸。
钟不忘本与秦忘没什么冲突，每日四处遛弯，很是自在。他铁了心，与其在冰巫泽内拼命修炼，不如窝在凛冬别院这样吃喝不愁的安逸地方逍遥度日。
人生短短几个秋，快乐至上，这是钟不忘的信条。
可是钟不忘现在很不快乐，甚至都要哭出来了。秦忘他是知道的，一个自摘神源堕落成凡人的人，这事被引为对神灵最大的不敬，不知道有多少神灵对秦忘恨之入骨。
自愿成为凡人，这是将神灵的尊严踩在脚底摩擦！
不论怎么看，摘除神源以后，秦忘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但是就是这么个凡人，却得到了高高在上的逍天尊的亲自诊断，说神源虽然已被摘离，但秦忘体质已被改变，已经是神灵体。虽然可能性很低，但将来仍然有可能复苏灵觉，神灵们这才将秦忘送入了凛冬别院。
如果不是逍天尊的这一番话，可能秦忘现在已经冻死在冰雪中，被野兽啃食得只剩白骨。
秦忘刚被送进来的时候，整个别院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围观，那一个看上就十分瘦弱不堪的少年，即便是在别院中也冷得瑟瑟发抖，当时钟不忘都觉得，此子日后很可能会威胁到他废物乐园第一号废物的名头。
果不其然，秦忘在东门刚呆完了一年，就被撵到了北门。
钟不忘身为北门老大，对于这样的新人自然少不了一番调教，好让他知道在这北门之中，该如何生存，以谁为尊。
钟不忘将秦忘分配到了北门最为破旧的茅草屋中居住，毗邻羊舍，那里四处漏风，又阴冷又潮湿又肮脏又吵闹，与牛羊打挤，美其名曰：免得秦忘寂寞。
就这样过了四年，就在今天早上，秦忘大清早敲响了钟不忘家中大门。被惊扰了美梦，钟不忘气急败坏冲出门大声呵斥，问秦忘是发了哪门子的疯。
钟不忘本以为秦忘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实际上这事的确挺重要，不论是对钟不忘或者对秦忘而言都挺重要。
秦忘要住钟不忘的宅子，要求钟不忘挪个窝。
钟不忘差点以为耳朵被耳屎堵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秦忘想干什么，在得到了秦忘肯定的答复以后钟不忘被气乐了。
“你这么一个自摘神源，自甘堕落的废物，这别院中谁逮住你了不把你一顿好生羞辱？也就是我钟不忘待人和善，给了你间茅草屋住。换做另外三门，你就只有睡菜地躲矿坑的份！今天吃错药了？竟然想跟老子换住处？老子不给你收拾个鼻青脸肿你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秦忘呸了一声说：“钟不忘，你这么个废物乐园中的头号废物，凭什么住这么好的房子？你给老子起开！你要是不服咱两打一架，谁赢了房子归谁！”
废物乐园最废物的废物要挑战最有资历的废物，围观群众呼啦一声全都聚集了过来，都想看看两人贴身肉搏，谁也不知道秦忘脑子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跑来找虐。
钟不忘舔了舔嘴唇，忽然笑了，他在凛冬别院这么多年，大家称他一声北门老大，这不是对于实力的肯定，更多的是带有一种北门大废物的嘲弄。钟不忘早就想给那些说话阴阳怪气的北门子弟一些威慑，大家都是可能终身渡不过凛冬境界的人，谁看不起谁啊？
现在秦忘送上门来主动叫战，钟不忘喜不自禁，谁都知道，秦忘自从把神源摘出了体外，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看上去羸弱不堪，今天若是能将秦忘胖揍一顿，岂不正是立威的大好时机。
看着秦忘轻蔑的眼光，钟不忘环顾四周，面上神光焕发，大声道：“大家都来看看，这小子大言不惭，今日竟敢主动挑衅我钟不忘，老子与他公平一战，让他知道北门老大的厉害！”
秦忘对钟不忘勾了勾中指：“来啊，你个废物！等下有你哭着跪下来求我的时候！”
“我？跪下来求你？！”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钟不忘已经在想要如何狠辣地蹂躏眼前弱不禁风的秦忘了，但不能打要害，要是一不小心将秦忘杀了，他那个弟弟可能会找自己拼命。
“这小子，今天究竟是发了什么疯？”
“钟老大，这也能忍？！还不动手？！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
这一下，连围观群众都看不下去了，钟不忘听到围观群众喊话心中更是高兴，这可是民心所向，自己这次出手打下去势必会建威立势，坐稳北门老大的名头。
“一拳！我只要一拳就能把你打趴下！”秦忘叫嚣着一拳打了过来，钟不忘想也不想就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对轰了过去，他的胳膊几乎是秦忘胳膊的两倍粗，他自信这一拳对轰在一起，秦忘的手就废了。
就在这时候，秦忘忽然将拳头偏了一点，然后猛地向前冲，挺起胸膛来接钟不忘的铁拳。
钟不忘骇然，出拳太猛也来不及收回来，一声闷响中就轰到了秦忘胸膛上。
“嘭！”
秦忘身体似断线风筝飞出去好几米，落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惨白，停止了呼吸。
围观群众全都惊呆了，这个结果令所有人意外，本以为秦忘找到钟不忘叫嚣定是有所依仗，却不曾想一个照面就被钟不忘给轰死了。
“听说这些年秦忘的身体每况愈下，时不时地晕倒，有些地方更是碰都不能碰！”
“活该啊，自摘神源，这都是自找的，他要做个凡人谁能管得着呢？”
“钟不忘完了，秦忘的弟弟不会放过他的！”
“是啊，楚祀曾经说过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欺辱秦忘，但谁要是杀了秦忘，他便让那人生不如死！”
“卧槽？”钟不忘人都傻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面如纸色环顾四周：“诸位，诸位，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大家要替我作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