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呢？”

　　老潘嗤笑一声，将剩下的半坛酒一口饮尽，

　　“自古以来，文武分歧颇为严重，文道求得的天下人人如龙，而武道乃至于其他修炼之路，追求的都无非是个人的力量，就算是你追求的真理，也就是知识，那也是一种力量。

　　文道无法与家国分割，你尚未成家，也未归国，亦不曾心怀天下，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文道上有什么进展。”

　　“任何困难都一定有解决的途径，你教我如何修习文道，我自己来寻找方法。”

　　菲特并没有就此放弃，他坚信任何人的思考都有局限，就像是他从老头子那里学来的魔法，在其他法师眼中或许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别人无法理解光明如何被驱散，但菲特看得清清楚楚，老头子是如何把光捏成一团丢出去。

　　“……也罢，反正终有一日，你会达到修习文道的要求。”

　　老潘思量一阵，叹了一口气，但心中也有一些窃喜，要修炼文道怎么可能不参与天下之事，那可是文道进阶最快速的途径，

　　“修习文道，首先要立一颗文道之心，上者便是四为，中者即是仁义礼智信，下者是修齐治平。

　　你想先了解哪一个？”

　　“四为你不是说了吗？讲讲仁义礼智信和修齐治平的差别吧。”

　　仁义礼智信，菲特从单秋那里听到过，不过，单秋似乎并没有把仁义礼智信作为自己的文道之心，否则也不会不得寸进。

　　至于修齐治平，菲特从未听说过这个词语。

　　“既然你要听差别，那我索性一块讲了便是。

　　修齐治平，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简言之，为当代计。

　　仁义礼智信，曾几何时，这还是文道修炼的最高理想，但这些终究局限于个人的道德层面。

　　即使成为了圣人，那也不过是一时之治。

　　倘若圣人陨落，便会被世家门阀供奉在神坛之上，他们由此曲解圣人之言，愚弄、压迫百姓。”

　　老潘之前就是瞧着菲特有朝着仁义礼智信方向成长为“至德之士”的趋势，才放着菲特出去见见百姓疾苦，见见这个世道的冷漠、残酷。

　　老潘也认同仁义礼智信是至上真言，但仅仅是言语，救不了奉国，改变不了这个世道，

　　“四为便是要在仁义礼智信的基础上，教化众生，将被世家门阀把握的知识普及。

　　最为重要的是改变社会，谋取那万世大同。

　　但又不能被仁义礼智信局限，当世家门阀变着法子给你添堵的时候，杀了他们便是。

　　他们是既得利益者，必然会阻拦新世界的诞生。

　　也可以妥协，但不是你向他们妥协，而是打得他们向你妥协。”

　　“行吧，我知道了，总之，就是要确立一个目标是吗？而这个目标，未必就要是你所说的那三种。”

　　至少菲特看见的那个饮酒的前辈，身上没有半点为家国操劳的模样，那是一个洒脱之人。

　　文道并非儒道，儒道说白了不过是万千文化中的一种，而老潘的认知里，文道与儒道画了等号，菲特或许可以寻找另外的目标，来作为自己的文道之心。

　　“目标？算是吧，当你明确的确立了一个，能够让那浩然正气有所反应的目标，或许就可以成就一颗文心。”

　　老潘依然不相信其他的方法，能让菲特成就文心，因为菲特体内的是儒家的浩然正气，而非法家的律法之意，亦非墨家兼爱之理。

　　毫无疑问，传授菲特文道的那位前辈，只给了菲特修习儒道的资本。

　　“这对我来说，可是一个好消息。”

　　菲特自然有目标，他的目标便是追求真理。

　　“或许是吧，”

　　老潘也不做多余的解释，只要菲特发现他无法用其他的目标凝聚文道之心时，他就只能修习儒道。

　　而儒道，必然与家国人民相关联。

　　老潘不知道传授菲特儒道的人是谁，不过，既然让菲特有了修习文道的兴趣，他还是得感谢一下那个人。

　　因为，他要让菲特成为一个“四为”的圣人的目标，又往前迈了一步。

　　“过段时间，我就要上路了，你以后要是回来，别忘了在我的衣冠冢上浇些烈酒，花酒、果酒不够带劲。”

　　“我不大可能会回到奉国，真理永远在前方。”

　　菲特不认为这个各方面的文化都有了断绝趋势的国家，能够给他带来什么更多的帮助。

　　与之相对的，在这个世界中，越是大陆中心的国家就越古老，古老未必意味着强大，但古老的国家比新兴的国家更具备强大的资本。

　　而这种资本，便是他们独特的文化，独有的理论体系，既然文道能够给他的魔法修炼带来如此巨大的帮助，那么，其他的修炼体系是否也具备这样的效果呢？

　　虽然菲特并不喜欢武道，但倘若他日魔法研究陷入瓶颈，文道也不得寸进时，未必不可通过修炼武道，来寻找突破的契机。

　　“我相信你会回来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周游列国，也有不少强大的国家试图挽留我，但我还是回来了，你想知道答案吗？”

　　奉国周边的这几个国家，老潘都去过，虽然出入国的许可证并不好获取，但他自有办法解决。

　　除此以外，老潘还去过拉图斯联邦国以南位于沙漠之中的国家，诺伊尔王国以北处于冰原上的国家，还有卡美公国以西的一个不修个体武力的国家。

　　“那些国家的现状应该比奉国更好，在那些国家中发展，你或许能获得更好的前途，修为实力也能提高到另一个水平。”

　　菲特将自己对老潘当初作出另一个选择后的未来进行猜测，

　　“那个时候的你，想要改变奉国，拯救奉国，或许会更加轻松。

　　所以，你为什么回来？”

　　“答案当然要你自己去寻找，我相信你会回来。”

　　老潘还记得顾清霁的要求，不主动干涉菲特的言行，所以，他不会给出答案，不会告诉菲特盛世之下隐藏着什么。

　　这些都需要菲特自己去挖掘，然后再做出自己的决定。

　　“按照你们这里的话来讲，你这是故弄玄虚。”

　　菲特白了老潘一眼，便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他不觉得老潘还能告诉他更多的信息，既然如此，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不打算多陪陪我这个老人家？”

　　然而，老潘却出言留住了菲特，

　　“我可是还有几天就要上路了，尸骨无存的那种。”

　　“……火刑？”

　　菲特印象中，最有可能让犯人尸骨无存的刑罚，便是火刑。

　　这也是他在杂书之中，见过最多的刑罚。

　　有些国家没有火刑，而有些国家动则火刑。

　　“没错，要彻底将罪恶的血脉从世间抹除，自然得用火刑。”

　　武定侯一脉，最重要的是隐蔽，自然不能像七公八候一样不仅娶妻，还要纳妾，最好能让家族开枝散叶。

　　否则，光是那些不成器的孩子，就有可能让武定侯余孽提前暴露在外国人眼中。

　　虽然他们这区区余孽无法对那四国带来多大的威胁，但是，没有了潜藏在暗中处理各种事情、协调各方势力的武定侯，奉国的局面会更加不稳。

　　“那你不逃？”

　　菲特也是尝过火刑的人，只不过他经历的火刑，是在熔岩中泡澡，而那股疼痛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火焰无法焚毁意志，只会让意志与思想更加璀璨。”

　　老潘笑着说，这本就是他的计划，逃？那算什么事啊。

　　他要是怕死，根本不会安排这场戏。

　　“就和顾将军的死一样？就和那数十万士卒的死一样？”

　　菲特心里突然就有了一股怒火，但他没有把怒火宣泄出来，只是出奇的平静，将言语缓缓说出口。

　　“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

　　老潘笑得更加开心了，因为菲特明白了他这样做的原因，既然已经知晓了这种“丑恶”的手段，那么，接受这种手段还需要多少时间呢？

　　“数十万士卒的死，消息已经传回了他们的家乡，现在全国各地都弥漫着一股悲伤。

　　接下来，黑子他们已经准备好在俩天后在全国各地宣传我的身份，并佐以武定侯一脉世代所作所为，让民众知晓何为武定侯。

　　最后，便是我的死亡，将悲伤转化为怒火，将绝望更替为新的希望。”

　　“意义何在？让民众感受痛苦？让他们愤怒？就是你不惜牺牲数十万人以及你和顾将军性命的缘由？”

　　菲特无法接受这种手段，这世间道路千万条，肯定有一条是不需要牺牲，也能够让一切平稳的进行变革的道路。

　　“这个国家病了，病得很重，而我们要把这个国家从病痛中解救出来，不得不上一剂猛药。”

　　老潘这才清楚，他对菲特的期望有点高了，原以为菲特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没想到还是一知半解啊，

　　“人之病痛，医药可治，国家病重，唯有治心，方才有一线生机。”

　　“数十万人就这样说死就死了？就为了给这个国家治病？有这个必要吗？蛮国和其他国家的人，总不能将奉国人全部屠杀殆尽，在一个强大的国家之中，也许能生活得更好。”

　　菲特始终持有这种观念，奉国这些人的那种家国情怀，他不懂。

　　“因为这个世道待他们不公，他们却心甘情愿的忍受着，我看见了，我忍受不了，所以我要让他们奋起。

　　每个人都应该去把握自己的人生和未来，我的所作所为是让他们有这样的一种愿景。

　　否则，即使换了个国家，也不过是被另一批人压迫。

　　人总得自救，因为神灵不会垂怜百姓，而像你这样的人，可曾垂怜黎民百姓？”

　　“……你要他们奋起，可问过他们的意愿？”

　　菲特心中居然有那么一种荒谬的想法，认为老潘的言语是正确的，是一种真理。

　　“我在黑暗中点燃火把，追求光明之人自会追随。”

　　这就是老潘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