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武院有个怪先生。

他对外称不通古武招式，只会武者心性修养，被称为‘塑料袋’，因为颇为能装。

更为古怪的是，他只有夜小野一个学生。

夜小野也颇为无奈，自己被摆了一道，谁知道这个约莫三十来岁，外貌俊朗，身姿挺拔的家伙能量这么大，不过轻轻怼了他几句，便要用一生来抵债。

他叫兰天，长得文质彬彬，但说起鸟语来，谁都听不懂，无愧‘塑料袋’的名声。

所有同学都是在演武场修炼，而夜小野，却需要到兰天的小院中开小灶。

但是夜小野知道，这个兰天还是有干货的。

秋日的天空澄净高远，倾泻而下的湛蓝色宛若铺满这座城市。

“来了？”兰天身材欣长，匀称有力，站在一块小小的空地上注视着夜小野。

“来了”平淡而默契的回答。

就像这整整两年的光阴般，简单但意味深长。

“我以为你坚持不下去呢？”兰天语气淡淡，一幅高人姿态。

但是夜小野从来不惯着他，直接开炮：“你昨夜失眠？还是晚间尿炕？哪只眼睛看见我坚持不下去？”

夜小野表示很愤怒，自己被单独拉来开小灶就罢了，但是每次来反复就一句‘我以为你坚持不下去呢’，端是恶心无比。

兰天哈哈大笑，每日捉弄夜小野像是必修课，让他心中欢悦。

小院不大，围墙隔起的演武场上，夜小野随着兰天的声音，舒展腾挪，扎好马步，他身姿如弓绷紧。

“练拳不练腿，如同冒失鬼”

兰天踢了踢夜小野的脚踝，发现巍然不动，满意点头。

“裹手丹田发从心，漫步周天消息真；”

“春风送暖心花放，神清意缓醉熏熏。”

右弓式的步伐，拳心向上，腰腹扭动间拳头飞快的击打出。

这样的时光，夜小野已经渐渐习惯，虽然与兰天不对付，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颇为有料，根本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不堪。

很遗憾的是，夜小野对于武法的修炼好似没有丝毫的天资，体内始终无法留存元力，观想也是脑海混沌，一不小心就会睡着。

其实夜小野自己也很抓狂，并非他没有气感，而是每一次吸收入体的元力莫名的就会消失不见，让他在有气感与无气感之间自我怀疑。

这让倔强的他心里一直下狠劲逼迫自己，将大部分的时间全部放在了武技的修炼上。

整个白鹿武院，若说古武技法之熟练，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万丈高楼平地起，夜小野将基础扎的极为牢靠，动卧间宛若风雷。

两个小时的修炼，在兰天骂骂咧咧的声音中结束。

今天有些许不同，兰天难得的将他叫进里屋，神色有些黯然，让夜小野一度以为他没憋好事儿，走进里屋，兰天静静地看着夜小野：“我将远行，离开天阙”

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猝不及防的夜小野一怔，过了半响才缓过来。

对于兰天，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他，感情很复杂，若说没有感激，那是骗人的。

两人之间没大没小，宛若好友般的互怼更像交流感情的方式，但是，这个人突然说要走。

“你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兰天黯淡的脸庞一僵。

“真的，我行李都已经收拾好。”兰天怕夜小野不信，将包裹从衣柜中拿出。

夜小野看了看那个不大的包裹，眼神闪烁，他即将毕业离开武院，本以为自己会先与他道别，没想到，最先告别的却是兰天，这个武院公认的‘塑料袋’‘怪先生’。

夜小野脸色也微微有些黯然，这个亦师亦友的家伙，突然给自己说这个，让他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

‘老冰棍’跑的太早，了无音讯，他像是日光月辉下孤独的小草，独自生长，他心中微微发酸，脚尖搓动着地面，低头不语。

“诺，这个你收着，里面有点小钱，就当你借的。”兰天递过来一张银色的卡片，极为精美，表面花纹繁复，一面盾牌浮雕其上，显得极为厚重。

他挥了挥手，阻止想要拒绝的夜小野，接着道：“另外，这个小院是我买的，我走了，总得有人帮我看着，你后面就搬过来吧。”

夜小野很悲伤，转身从小院外将自己的包裹提了进来。

兰天：“……”

……

兰天还是走了，第二天的早上，浮空艇的震动带起枯叶，夜小野注视，直至艇身渐渐消失。

“迷则经累劫，悟则霎那间。”

“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武者无刀兵气、书生无寒酸气、女子无脂粉气、僧人无香火气，心若明、则心已灵。”

不愧是‘塑料袋’，夜小野脑海中回荡兰天临走前的告诫。

没有约定再见面的时间地点，他把小院子的钥匙给了夜小野。

这个时代，两地间相隔何止千里，遍布的山脉深渊，不尽的凶兽险地。

两地通讯依然是极少数人的权利，利用以前未毁坏的卫星，现在的普通人通讯仅维持在一个堡垒的方寸之间，天阙很大，联邦纪元前号称魔都，依海而建，现在依然人口数百万，即便如此，也让人感觉活的心中憋闷。

落日的余晖斜照，光影斑驳的路面，让独自行走的夜小野显得颇为孤独。

人生往往便是如此，山是山、水是水、山水难相逢。

武院里，除了基础的文化课，其他的都是关于环境、凶兽的种类，还有一小部分的理论知识与实践。

其他的都需要学生自学，每个人有自己的境遇。

不同的经历造就天骄妖孽，也出产不学无术的恶痞浪子。

白鹿武院里并没有臭名昭著的恶霸，最出名的就是对武法无感而且嘴欠的夜小野。

所以搬到兰天小院的他瞬间引起了注意与不大不小的议论。

“塑料袋刚走，他就去蹭着住，我听我爸说，这个院子可不便宜呢。”有人不忿微酸的低语，引起嘈杂。

“可不是嘛，连元力都吸收不到，遑论筑血脉长城了，估计要泯然众人了。”有自诩高人一等的少年桀骜的大声道。

见夜小野不出来，众人无奈之下只能不忿离开。

夜小野自是听到众人嘲讽激烈的话语，但他不以为意。

孤独、彷徨、恐惧、饥饿、无助，对于夜小野而言如家常便饭。

更何况诽谤嘲讽，他也有脾气，但是更知道，要有掀桌子的实力，否则也是徒增笑柄。

他回到房间，盘膝而坐，心里隐隐发狠。

再次翻开武法，细细揣摩：

“观想默会自己化水、化风、化火，至柔至刚、至阴至阳。

气感沛然，起于身周。

灵台聚因子、神台做中枢、两臂汇魄户、双腿踩伏兔。

神台冲百汇、魄户走合谷、伏兔下巨墟、流转归中枢。

静则于人无扰，动则摧枯拉朽”

基础的扎实，让夜小野对于自身变化了如指掌。

他沉思、静默。

渐感觉自己如春风、如流水、如烈火、如飘雪。

这本武法还是’老冰棍’走前送给他的，联邦当初推行武法，5宝钞一本，老冰棍将武法递给夜小野时，心疼的龇牙咧嘴。册子有些破烂，夜小野翻的极多，但是一直无法引元力入体的他久而久之就懒得再看，发黄的纸张发散着一股酸臭的味道，让夜小野无数次暗叹老冰棍的邋遢。

眼前发黑，对于这种感觉夜小野早已无比熟悉，一旦观想便会犯困，但是今日隐约感觉胸口发烫，非常明显，炙热感让他心脏剧跳。

意识愈发模糊，眼前渐渐发白发亮。

……

熟悉的地方再次出现，白茫茫一片。

沙沙声不绝于耳。

但这次沙沙声不断的持续，这让他心神剧跳，往常此时都会戛然而止。

他看到东方隐隐泛绿，想吸扯他，就像失去了重力，他在空中漂浮着靠近。

猝然，前方有一个遮天蔽日的黑影矗立，整片空间好似被填满，白雾遮挡无法看清，他的身体不断靠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夜小野头皮隐隐发炸，语言已然无法描述的震惊之感让他双眸瞪大。

他望见条条苍龙，在盘旋，在环绕，那是树根！他看见绿色汪洋，在飘荡，在相撞，那是树叶飞舞！

每一条树根宛若龙腾般暴起，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一般，高不知几许，无数的叶片沙沙作响，带着节奏感一般，整条树干蜿蜒通天，如此巨大的树，叶片却是极小。

那是一株遮天蔽日的菩提！夜小野目瞪口呆，不可思议，他隐约见过，是在哪里一时没有记起。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这特么不是梦境？

人见菩提树，亦有菩提想。

此树无人时，飕飕千叶响。

他像菩提树不慎跌落的树叶，盘旋飞舞，向着上方飞去，稳稳的落在一条似苍龙的树根之上，突然夜小野感觉到四周有人在吟唱、在低语，声音悠远清亮，如暮鼓晨钟一般回响。

菩提岭外空王寺，丹磴行穿虎豹群。

万壑涛声岩下瀑，千峰雨气屋头云。

海龙送水金瓶贮，天女怀香宝鼎焚。

惭愧无缘尘土客，朝朝钟鼓下方闻。

树叶跟着吟唱开始脱落，一个字一片，在身周飞舞，在夜小野的身周触碰，像害羞的稚童，它们组成一道巨大的花环，围绕在眼前，在旋转。

夜小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飞舞的菩提叶，隐约可见叶上像是被篆刻上一道影像，一个个动作在夜小野的眼前连贯，在持续，像一个仙人在舒展，动作或掌、或拳、或腿，身姿优美，他瞪大双眼，每一个动作散发着古朴浩瀚的神韵。

他的身体不自觉开始跟着舒展摆动，很生涩，怎么都连贯不起来，叶片依然在旋转，他牢牢记下，想展示出这种神韵，但是不可得。

叶片飞舞的愈发快，所有动作在连贯，像巨龙咆哮，气势越来越斐然。

夜小野被震的脑子嗡嗡直响，他感到自己有些急躁，沉下心，开始揣摩、开始模仿，他的动作愈发的缓慢，像一个不急不躁的老人在晨练。

一片青翠欲滴的叶片出现在视线中，它是从空中笔直飘荡下来，到近前，像是害羞，躲躲闪闪，一左一右稳稳的盖住了夜小野的印堂。

“咚”

而此时，身处小院里屋的身体，一颤间，就像什么被打开般，声响巨大，宛若体内有闷雷鼓荡了一下，身侧气流如龙卷，风带着院内的尘土在脚下不断汇聚。

夜小野意识渐渐模糊，依稀记得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隐隐透着神韵，叶片轰然而散，飘飘洒洒重新飞舞而起，向着空中飘去。

他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的漂浮而起，在远离消失，周围突然像是白昼入夜，再次变成一片黑暗。

……

睁开眼。

夜小野感到身体冷热交替，身周抚过一阵微风，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体内游荡。

整个人的身体仿佛一瞬之间异常敏感，能感受到棉衣的柔和，能察觉到透衣而入的秋风凉爽。

月色下，树影婆娑，他在院内缓缓舒展、在一招一式的演练，秋叶都仿若被带动飞舞。

身体一阵阵的发热，浓郁的月光披洒而下，笼罩在夜小野的身上，酥酥麻麻，一层黏糊的汗液散发着异味。

停下来的他，双目炯炯有神、神采奕奕，月色下，发丝都带着晶莹的白光，体内的元力自成循环，沿着武法的窍穴流淌。

回到房间仔细搓洗，换上一身净爽的外衣。

夜小野披着月色，身姿挺拔，笑起来晃人双眼，他已经感觉到身体的不同，那是一种全身上下力量暴增的感觉，腹内饥饿感翻滚，被他强自压下。

“老兰，你居然特么方我两年。”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