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的东南风温凉如水，挂上天的月色青白淡薄。
隔着纱窗的窗帘被风吹得扬起来，闪亮的白炽灯下，收拾好的练习册被吹开了一角又后续无力地落了下去。
刚完成了作业准备睡觉的时候，外面屋门被敲了叩叩叩得三声响。
除了那些昼伏夜出的妖艳贱货，谁会没事这个点叫门？
有点迟疑地，趿拉着拖鞋打开门。
亭亭玉立绰绰约约站着的长腿姑娘，脚下踩着白色的帆布鞋格外干净，深蓝的牛仔裤上有浅白的色落纹理，上身白底色的长袖衫印着的向日葵的花案，头绑着上橘黄色发带束起高高的马尾看上去有些俏皮感。
楼梯台阶上放着背肩包和行李箱，姑娘开口落落大方：“乐遥你好，我是凌婕。今天刚从湖光市过来。”
从湖光市半夜敲门青岸市，现在的应召行情都这么难做了。
乐遥愣着脑袋瞧了好半天：“找错了吧，我没打应召电话啊。”
“嘛？”姑娘也有些愣了，然后反应过来，气得有些胸口疼：“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当我是谁呢，我是凌秀的妹妹。”
啊？凌秀……的妹妹。
乐遥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了，战术性仰头嚣张起来：“凌秀呢，把你姐交出来。太欺负人了，在湖光市就敢策应着安排我，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一个说法呢。她都不敢露脸的么，让你不声不响地过来算什么？”
呃，感觉到了，对面的似乎有点不对付。
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不声不响地安排自己到青岸市，连和对方招呼都没打一声，算什么？
凌婕有点烧脑，姐姐把自己交代到青岸，青岸这边的又在嚷着要找姐姐，冤家的嘛。
她手指头迟疑地点在下嘴唇上：“呃，那个，我能进去说话么？”
“嗯？我想想。”
乐遥不是不礼貌，非要把人挡在门口说话，但男孩子即便在家里也要保护好自己，这放进来算不算是引狼入室？
凌婕不是狼，背后的凌秀却可以是狼。
对面的凌婕委屈了，一个姑娘家大老远的从湖光跑过来容易么，还要委曲求全看另一个人的脸色，甚至于都没有踏脚进门说话的资格，简直欺人太甚。
她拿出手机，眼看着就要给姐姐打电话了，对面的乐遥这才挥挥手阻止打断了说：“哎呀算了算了，就当我给凌秀一个面子，你进来吧。”
放下手机狡黠一笑，凌婕保持着矜持，温温吞吞地换了鞋子走进乐遥家。
走进门环顾了一下空间格局，不大的房子八十平左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南北通透。
看着凌婕架着肩包在行李箱上推进门，乐遥嘬着牙花怎么都没有想得通顺，这姑娘就这么潇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呀。
这得是把自己家所有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才敢这么干吧。
二月初的时候，南城的新房装修好了，乐简鸣和钟素茹夫妇二人入住过去，乐遥因为念书关系留在东城。
一个人独居在此端是逍遥快活的紧。
不行，这边的房产证上只能有我自己的名字。
乐遥严防死守：“先说好啊，半夜不许敲我房门，更不许破门而入。”
神经病。
凌婕嫌弃了他一眼，瞅着南边房有着丰富的生活痕迹，比如床头字纸篓边散落的卫生纸什么的，她自觉地退到北边房。
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兀自撤换掉靠墙独立床上的花色床单，折好了收进橱柜。然后又麻利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席折叠的淡蓝色床单，双手撑开空中一抖铺到床上。
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动作连贯自然得一看就是干家务的好手。
住家保姆？
乐遥见此，确定已经无可挽回，不由得叹口气后招呼道：“那什么，先这样了，有什么需要再问我哈。”
“嗯，我自己来，没啥需要。你……不放心就把门锁紧点。”凌婕难得开了他一句玩笑。
乐遥一脸木然地摇摇头，退回自己的房间。
直到听见对面房门响起关门声，凌婕才一口气呼出，全身没力气地一下子软到陌生的床边上。
独自从湖光市摇摇晃晃三四个小时的车程，赶在夜晚月亮都已经亮到头顶上的时候到达青岸市，周转着坐上计程车，加上红绿灯和堵车，又拖延了二十分钟后，接近十一点才到青岸市的某不知名小区里。
一个姑娘家半夜里敲着别人家的门，还是独居男孩的家门，凌婕全靠着心中的一口怨气撑着，敲门后她紧张得开场白都没关键信息。全程她故作坚强或潇洒，不能让对方看出端倪，所有她不停歇的动作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焦灼。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被赶出湖光市的，也不想被人看出来，她现在一身的狼狈。
——
翌日清早，凌婕早早起了床洗漱，下了厨房还做好早餐，明明是客人却俨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模样。
即便是周末，乐遥也不好意思在家里有个姑娘的情况下懒床了。
“尝尝，好叫你知道我的手艺。”凌婕把餐盘往乐遥面前一推。
这到底是谁家啊，怎么我更像是做客的？
眼前的煎鸡蛋金脆嫩黄，松软的烤面包上涂着鲜艳的番茄酱，两杯牛奶在桌垫上放置得微微凉了。
乐遥捧了牛奶杯喝了一小口，淡淡的甜味里保持牛奶原本的清香口感。
他漫不经心问：“你打算在青岸扎营？在我这里扎营？”
两个人尚且是初次接触，但因为种种原因省略了多余的客套，倒像是一直陪伴的老朋友。
凌婕庆幸自己一些刻意逾越的、不见外的举动破冰了两人之间的陌生氛围。
筷子夹着的煎蛋轻轻咬了一小口，就像还在自己家一样，凌婕没有边际感地舔了下唇角，歪带着脑袋说：“不确定诶，终究还要看我姐意思的嘛……不过我能待多久啊，过来青岸是借读，这个学期过完还要回湖光的。”
“你蛮适应的啊，不怕耽误了学习？”
“嗯哼，学业上的路线已经规划好了，目前的重心是跟着团队吧，介入到社会实践中去。”
乐遥点点头表示羡慕。不愧是省城见过世面的的孩子，自己还在小地方焦虑着做题考试升学，起点高的已经整个路线规划好，甚至都不放在心上了。
“那要不要给你交房租啊？”凌婕放下牛奶杯，白色的奶渍留在唇角，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后，再温温吞吞折叠了放在一边。
“玩笑嘛，不交房租我供养你啊，生活费也不能少啊我跟你说，这柴米油盐的哪样不得是花钱的。唉——果然当家才知柴米贵啊。”乐遥听到房租眼睛就亮了，他也吃完拿纸巾擦了一嘴，完了卷了纸往垃圾桶方向一抛。
嚓，球没进——纸巾团滚到了一边。
点点头，凌婕欠身过去捡起纸巾团，和着刚才折叠好的纸巾一起放进了垃圾桶。
“好，一次性叁仟够了不够？”她没有看他。
乐遥忽然就被逗笑了：“好啊，让你姐给我，还有之前欠我的账，我吃点亏，拢共给我伍仟我就当没事吧。”
“不用，这点钱我还是有的，我手机转账给你吧。嗯？”
凌婕已经划开了手机锁屏，但迟迟没有见到乐遥动作。
“我……没得手机。”乐遥臊红了脸委屈巴巴。
凌婕这才想起来乐遥的本来身份，他是还才……九年级是吧，小学生呢。
不自觉就一声噗嗤笑了起来。
霎那间，明媚如花。
……
凌婕一发笑，乐遥就会思考。
她笑什么？她是在笑话我没手机？
不，她是在笑话我没到手机自由的年纪。
多少次被笑话的经验摆在那里，条件反射地就从年纪总结到了年级，对面妥妥地就是笑话他小学生吧。
笑什么小？小学你家外墙上站着人的空调压缩机，爷们初中要毕业了，马上就都青春期了。不怕我荷尔蒙旺盛，你还敢当我是小学生，你还敢单独住进我家里来。
乐遥厌得性地用手指抹去唇角边锋利的冷笑，太多次了，年纪总归是个硬伤。
伍仟软妹币，这笔钱对于十五志于学的乐遥来说竟不啻于是一笔巨款，凌婕忽然不能放心给他。
与此同时，她也被凌秀警告了没有任何资格去给这笔钱，指责她当是做交易么，那把乐遥当做什么了？
“你不要自作主张，我警告你在青岸市给我把尾巴夹紧点。”
凌秀的语气很严重，凌婕差点要被吓哭。平白无故地住在别人家已经很尴尬了，为什么不能当成是一票交易，让她也能心安理得。
“就是不能让你心安理得怎么了？要交易也得是我和他的交易，你有什么资格？”
傻丫头不争气啊，居然把人情世故换算成金钱交易，值不值啊？要金钱交易，青岸市哪里还不能租房给你住，自家难道还缺这个钱？
他乐遥当然一百个愿意，有钱拿还能看笑话。
……最终乐遥没能看成笑话，也很遗憾没有钱拿，对凌秀的无赖无耻地介入早有见识，偏偏他还无话可说，简直是看自己的笑话。
凌秀警告凌婕的同时也警告他，不要忘记了还有把柄捏在她的手上。
“嘁，不就是捏住了我的把柄嘛，瞧把你嘚瑟的。”拿着凌婕的手机，乐遥对凌秀的威胁不屑一顾。
这小子说的话怎么听着就感觉不大对劲。
凌秀忽然有点后悔把妹妹发配到青岸市乐遥家里了，或者还不如真当做一票金钱交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