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天气就已经凉了下来。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而眼下山河县的这场秋雨,可不是一般的冷。
连绵数日的大雨,使得烟云蔽日,迷雾围城,山野凄凉,恍如一场寒霜之灾席卷人间。
日入时分,天色已暗。
一柄黑色油伞犹如一叶扁舟行驶在寒雨狂流中,伞下掩藏着一副清秀的面孔,是个少年郎,莫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他步履轻盈,错落有致,向前步步迈进。
他身上穿着粗麻棉衣,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竹筒,昏黑天色几乎与他的背影相容。
水花在伞面上弹跳,起舞,顺着伞叶垂流而下,噼里啪啦的喧哗里,响彻人间冷暖。
横穿过小桥,只身步入梨花巷,踏水而行莫约半柱香的功夫,少年来到一家清冷落魄的客栈门前。
中元客栈!
牌匾上用铿锵有力的字迹写下四个大字,没有龙飞凤舞的华丽,却带几分幽森的诡异。
客栈门只是半掩,里面漆黑一片,犹如一座荒废了许久的老宅,流传着许许多多鬼魅谣言。
少年收起伞推门而入,雨水顺着伞尖洒了一路,像是不经意间在地上勾勒了一笔平淡无奇的画符,却别有意味。
“请问,掌柜的在吗?”
客栈之外响起一声空灵妙语,在杂乱的雨声中显得十分突兀,想必声音的主人应当是一位极为好看的女子。但是这种时候,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妙龄女子上门。
多半是邪祟所变。
县里老人常言,晚上多有狐妖化作美貌佳人来勾引穷苦书生,只为吸食其精髓,大凶,切不可应答。
少年还是转了身。
果真是个少女,她站在门槛外,撑着粉白色小伞,衣衫鞋履已经被水淋得湿透,披肩而下的秀发也沾着湿寒水汽。她半身挨着门板,精致的小脸上映出了惊恐之色,有些犹豫,有些慌张。
“请问……掌柜的在吗?”见少年没有搭理自己,少女再次问道。
少年微微皱眉,答非所问:“抱歉,已经打烊了。”
少女摇头:“我不住店,我找掌柜的有事,能麻烦替我传个话吗?我有急事。”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少年持着油伞朝少女走去,伞尖还在滴水,这一来一回竟在地上画成了一道闭环。
他窜出头在雨中街巷里左顾右盼,随后一把拉扯着少女的衣衫,将她拽进了客栈门槛之内。这一举动,让少女不禁小脸羞红,她还是头一回和陌生的男人走这么近。
少年放下伞,拿出火折子,把账台前的油灯点起,微明火光映在少女打湿的面孔上。
明明已是深秋时节,她也只是穿了一身单薄的青衫,显得颇为寒酸。看其气质却不像是穷人家里的孩子,应该是背负些什么故事。
“我就是客栈掌柜,覃舟。”
听闻少年的介绍,女孩为之一颤,或许是觉得这般年轻的掌柜不靠谱。她很快深吸一口气,平缓下来道:
“栾灵。”
阴暗的账台前,覃舟上下打量着这位小巧可怜的女孩,衣服上的寒气逼得她瑟瑟发抖。
“你被邪祟缠身?”覃舟问道。
“是。”栾灵冷静回答,但眼里依旧充斥着震撼。
“是谁教你来这里的?”
“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在山河县有一家中元客栈,客栈的掌柜是位走阴人,他有着一身驱邪杀鬼的本事。”
覃舟双眸一闪,轻叹道:“外边牛皮吹得是震天响,我可没那么厉害的本事啊……说起来,你知道我的规矩吧?”
少女摇头。
“我有三条规矩,第一,不帮活人办事;第二,不收活人的钱;第三,暂时还没想好。”
覃舟一边说着,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身为主人却不给来客倒茶,这是在暗示送客。
“求求你!”
少女更急了,瞪大的双眸中布满了血丝。
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是让一个正常男人都很难做出拒绝的行为,覃舟也确实有些心动了,可他依然皱眉道:
“你缠上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对付不来,又怎么能帮得了你?”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覃舟只是用鼻子轻轻一闻就知道,少女所牵扯的事情,非同一般,若是处理不当说不准要把小命也交代进去。
少女表情中流露出一些绝望,小手紧紧攥着伞柄,正想要转身离开。
她突然要紧了牙关,决定最后在挣扎一次:“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住下?只要三天就好……不,最多不超过五天……”
她的语气吞吞吐吐犹豫不决,显然是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覃舟仰头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张口甩出三个字:“二十年!”
“什么?”
“我的规矩,不收活人的钱,想必就算收了你也付不起。所以你只需要付我二十年阴寿,我让你在这里住十日,十日内只要你不踏出店外半步,我保你性命无忧。”
“二十年阴寿?”
少女第一回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显得是一头雾水。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从鬼变成聻的时日就称为阴寿,通常也指人死后的时间。我收走你二十年阴寿,也就意味着你死后,从鬼变成聻的时间将会缩短二十年,你听明白了吗?”
灯火微明,雨声不绝。
少女沉默了片刻,冷静地点头,“我明白了。”
覃舟很是惊讶,眼前的少女还是第一个听到他规矩后信以为真的人。一般人听闻之后,不外乎大骂一句什么狗屁规矩,当然最后都还是灰头土脸的老实回来付了阴寿。
看着少女如此爽快,覃舟也就不再刁难,他走进账台,从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一张契约,在支付金额处执笔写下二十年阴寿这五个明显的大字,随后反手轻弹,白纸黑字的契约便飘到了少女身前。
“右下角写上你的名字,契约就此成立。”
覃舟脸上洋溢着些许笑容,只要少女签下了字,二十年阴寿就会立马转到他头上。
少女从账台上拿起,反复阅读了三遍契约上的内容,随后小心翼翼写下自己的名字,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少女持笔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当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只见金光乍现与纸面,契约上的每一个字都泛起了金色的光芒,除了少女的名字之外……
少女不禁惊讶了起来。
覃舟同样也很是惊讶。
他的目光注视在那个黑色的名字之上,契约完全成立的话,上面所有的字迹都会发光,若是有某个字眼没有发光,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契约作废!
“我改主意了。”
覃舟当着少女的面将契约撕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