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英研解开系在身上的背带，把煤气罐放到碎砖上，伸手拧开盖子。如果他不能干掉死债，煤气罐里的哥哥就是干掉对方的保险。

“躲好，别出来。”齐英研头也不回的说，喀戎迟疑的哼唧声从身后传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齐英研屏气凝神，双手握拳，左拳在前右拳贴脸，这是他无数场实战锤炼出的实用站架。

方才的乱拳只是免费赠送的前菜，正餐时间现在才要开始。

齐英研的心脏缓慢而坚定地悦动着，这是岩之心跳修行入门的证据，是属于岩之心跳修炼者心脏的独特规律，更低的心跳频率意味着单次心跳会推动更多血液，齐英研能真切感受到血液顺着管道在全身奔腾，仿佛血液中有无数个自我正由内向外重新认知、掌握这具陪伴他十六年半的身躯。

他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心跳节奏，回忆刚才一拳一拳砸进死债身体时，拳峰处感受到的微弱律动，那是死债的心跳。

掌握这种心跳规律，然后，摧毁它。

这就是他要做的事。

达利亚先生的嘱咐是“救下你的朋友”，换言之，正面解决死债从不是齐英研今天的任务，保证喀戎和自己能活着到停车场就算成功。他是岩之心跳的修行者，全力自保不是问题。

可齐英研不能放过在战斗中成长的机会，更不能放任眼前的死债不管，只是一味防守求生。

眼前的怪物曾经也是人，还是小有名气的债人，阿美莉卡注册在案的超级英雄。是自己的出现害他失去工作，是自己装好人才害他被卷入医院恐袭。

自己是害他变成现在这样的直接原因。

还不只是这样，在这条因自己而生的锁链还取走了另一个人的性命，查耶维奇的死也不能说和自己没关系。

闪电极光。

查耶维奇。

还有喀戎，他也差点丢了自己的命。

还不止如此，还有妈妈，还有自己亲手杀死掉的帮派分子，这点哥哥也有份。

对，还有她，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到过的女孩儿，在环圆神座里笑着向自己求婚，然后把一根肉柱插进自己眼眶的女孩儿。

齐亚娜。

现在的齐英研已经完全确定，齐亚娜一定是被哥哥吃掉了，就在那天晚上，就在自己偷袭她的脖子之后，齐亚娜被哥哥吃掉了。

她才是自己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从那时起，不幸的锁链就从自己掌心钻出来，缠绕住周遭无辜者的咽喉。在没有力量时，齐英研只能无助的看着这一切，但现在，他不用袖手旁观了。

他有了亲手把锁链攥在手里的力量。

“对不起，马尔洛·桑德先生，对不起，是我害死你的，对不起，我还会再杀害你一次。”

“这次，就是最后一次。”

“岩之心跳一之势·岩雨。”

齐英研的拳再次如雨点般洒向死债，拳头轰进死债充满韧性的胶质表皮，留下一处处深坑。

这样的攻击依然无效，甚至齐英研拳头刚刚抽回，凹陷下去的坑就在缓缓回弹。

死债的恢复速度正在变快，它开始适应齐英研的打击了。对于这一点，齐英研心知肚明。

齐英研挥出左拳，直袭死债正脸。被揍了数十拳，看上去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债此时胸口突然爆裂成数瓣，暗灰色的肉质与造型诡异，功能不明的各类器官被层层叠叠的牙齿覆盖。这些牙齿不单只是锐利而已，它们的边缘处滋生出不规则锯齿，大大加强了撕裂皮肤的能力。

令人震惊的进化速度，令人恐惧的针对性进化路线。

面对死债胸前昂起的裂洞，齐英研的战意有增无减，拳头在空中临时改变轨迹划出一道弧线，狠狠轰进死债“胸口”之中，直至拳峰触底，半个肩膀都被巨口吞没为止。

猎物进嘴，死债胸前的巨口猛然合拢，强大的吮吸力牢牢锁住齐英研半身，密密麻麻的锐齿在咬合力加持下试图切断齐英研整只胳膊，齿锋入肉，痛感来袭，皮开肉绽的惨烈似乎就在下一秒。

然而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

一股非同寻常的波动自齐英研臂膀震荡开来，死债巨口之内泛起涟漪，肉皮翻动，密密麻麻的牙齿失去依托，无法继续撕咬。

波动由内及外，荡入死债全身，直至后颈处。当波纹触及后颈时，死债如遭五雷轰顶，极速抽搐起来，频率十分骇人，周身抖出无数道残影。

波动回荡，在死债后颈处描出半厘米长的微小圆弧。当然，这一切无法用肉眼观观瞧，完全是齐英研通过皮肤感触在脑内生成的画面。可惜他刚入岩之心跳法门，修行时间不长，又是初次实战，只能模模糊糊感受出大概轮廓，和那轮廓散发出的，活泼的悦动。

那就是死债的心脏吗？

那就是死债的心跳吗？

一抹微笑浮现在齐英研嘴角。

岩之心跳法可以让筋骨皮肤变得坚硬，把身体变成武器本身，齐英研原本想用拳头打穿敌人的躯体再慢慢寻找杀死它的方法，却发现自己连人家外皮都穿不透，就连拳峰感受到的心跳波纹也是微弱无比。

进行第二轮击打时，齐英研改变发力方式，出拳的时刻意大幅度抖肩并与肘、腕这另外两处关节一起锁死，让拳劲不止停留在对手表皮间，而是透过肌肉骨骼灌进去，用普通人也能理解的说法解释的话，就像在打中对方的同时用力按一下。

按进去，是为了真切感受到死债的心跳频率。

这是他从钟璃身上获得的启示。

在桥洞下与暴走的哥哥作战时，钟璃曾展现出齐英研难以想象的作战技巧。她以牺牲绝对杀伤力为代价，换来极致的攻击速度，依靠密如骤雨的攻击摸清敌人的身体构造，留下可以引爆的闪电标记（此时齐英研还不知道钟璃最恨别人把闪契叫成闪电标记）。

攻击不为造成伤害，而是探查对手的身体讯息，心跳法门修行者的战斗方式真是诡异离奇。

现在，齐英研想复制这种离奇。

不为杀伤敌人，只为探寻信息的拳轰向死债胸口，拳锋处传来的律动触感相当薄弱，和落在手臂、肩膀的拳感受到的几无区别，证明死债的心脏并不在胸口位置。那会在哪儿？

头？不对。

手？不对。

胯？不对。

不对。

不对。

不对。

无论打在哪儿，拳峰感受到的律动都一样弱。

我找不到它的心脏。齐英研忍不住想。退意随着这个念头一起冒出来，就这样走，保证自己和卡戎安全撤退也可以吧？

可以吗？

齐英研撇了一眼拧开盖子的煤气罐，短促的“嘿”了一声。

自己的人生还有撤退这种选项吗？又能退去哪儿呢？回到达利亚先生身边？把厄运带给他们，就像带给妈妈、带给哥哥、带给奇亚娜、带给马尔洛·桑德、带给查耶维奇那样吗？

不。

这样的人生自己已经过够了，被害死的无辜的人已经够多了，除了自己，不该再有人受到伤害了。

除了自己……

啊！

对啊！

还可以这样！

自己刚才把拳头打进过死债的嘴巴里，如果是打进它的喉咙，甚至把整条手臂都轰进那张血盆大口中，不就有了从内部进攻死债的可能吗？

如果自己能控制肌肉震的颤频率，就可以还原出岩之心跳的心跳节奏，那不就能直接在死债体内破坏它的心跳频率了吗？

“找寻对手的心跳节奏，然后摧毁它。”

用自己的心跳频率代替敌人的心跳频率，破坏它的身体机能。

原来如此，正是如此。

齐英研快速构建出作战计划，并把可能出现的风险抛到一边。他只觉心中豁然开朗，脑海中久违的升起一个镜头，以第三人称视角俯视着自己的后背和杂乱战场，在这颗镜头的加持下，齐英研看到自己前冲的身影，看到自己高举的拳头，也看到死债胸口分裂成花瓣嘴巴。

然后，他毫不迟疑地把拳头轰进对方体内。

这正合他意。

要么，自己判断失误，自食恶果，被啃下半截身子。

要么，自己判断正确，找到死债心脏的位置。

无论如何，受伤的都只是自己。

太好了。

终于不用害怕连累别人了。

死债巨口合拢，在一片剧痛中，齐英研猛然夹紧自己的臂膀，通过肌肉的震颤将自己的心跳节奏打入死债体内。

然后，他在死债后颈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危机感如海啸般袭来，死债胸口的巨嘴猛然张开，牙齿从齐英研皮肤中拔出，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它想逃跑，想远离面前这个半身落满血洞的疯子。

死债双脚插入地板，兽爪般的脚趾扭曲变形，却无法将齐英研的手臂拔出体内。它紧紧贴住齐英研的手臂，就像铁片遇到了磁石。

“抱歉啊，马尔洛·桑德先生。”齐英研口吻中蕴含复杂的情感，像是在战斗中便挥舞镰刀边为对手祈祷的狂信徒。死债无法感知复杂的人类情感，它只是徒劳的挣扎着。它不知道的是，躯体硬化只是岩之心跳的副产物，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技能，对于岩之心跳修行者来说，真正的修行只是两个字：领悟。

领悟控制引力的方法。

岩之心跳，是控制引力的心跳法门。

“再见了。”

层层叠叠的锐齿被碾成粉末，齐英研猛然一记空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将死债从内部彻底撕裂。他高举起手臂，紧握着穿过死债的咽喉、下颚，从后脑探出的拳。死债一动不动地摊倒在齐英研肩膀，覆盖住他半截身子，像一件套不进去的宽大衣服赖在齐英研身上。

齐英研垂下胳膊，把手从死债的尸体中抽出，任由那滩生出气泡的尸体坠在地上。他感到手里的东西正在扣自己的掌心，不像是还在跳动的心脏，更像溺亡前被打捞上岸的活物。

齐英研摊开手，好奇的盯着那东西，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个半截指头大小的，哽咽嗫嚅着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