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桃花林，桃花林处有人家，两人一屋一石桌，院里还有一槐树。

老人是小孩的爷爷，小孩是老人捡来的，老人很健朗，能单手把小孩举高高，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名字。

每年桃花盛开时，老人就开始给后院的菜园松土，菜园原本不大，半亩有余，但是每年都会扩大，等到男孩六岁时，已经有两亩。

小孩也会帮忙，只是他用的是一个缩小版的锄头，半米的木杆，小孩两拃大小的锄头，嘿咻嘿咻的把那因为秋冬干旱的结板土地敲开，这往往要持续半个多月的劳动。

土松完，就要去买种子了，那是小孩最不喜欢的时候，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太多人，总是很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一到集市上，总是紧紧地跟在老人后面，恨不得贴着他，头低着，不敢去看前边的路。

老人很节俭，节俭到抠门，每次买东西，总是会和商家砍半天价，有时候着急了，还会对着商家指指点点，愤而离去，很多时候商家会着急的叫住老人，无奈同意老人开出的价格。

买办好东西，趁着天亮返回，每次回到那茅屋中，天色都已暗下来，于是，忙碌一天，第二顿饭才开始做起来。

平日是没事，老人总是会给小孩讲各种各样新奇的故事，什么能够飞天遁地的仙人，什么吼一声震三震的野兽，听得小孩是惊呼连连，听到兴起，挑一根堆在院里角落的柴火，怪叫着胡乱挥舞。

夏天总是很凉爽的，树荫多，不怕，何况还有一个大槐树。

拿大槐树很大，小孩就没见过那么大的一棵树，他总是要仰着头，如果看天一般的看那大槐树。

春天，槐树开花时，老人会拿出一根很长的棍子去摘槐花，那纷纷扬扬的，总给人的感觉像是冬天又来了。

打下来的槐花，老人会拿出很多去酿酒，等到秋天时，会一点一点拿到集市上卖，那味道很香很香，总是馋的小孩流口水，但是老人再三说过，小孩不能喝酒。

不过除了槐花酒，小孩还是有口福的，老人的手艺很好，槐花糕，槐花做成的菜，每一样都让小孩馋虫直犯。

日子就这么持续下去挺好，但是一场倒春寒将原本平静的生活打乱。

老人重病不起，每天靠着汤药维持，小孩在一夜之间成为两人的顶梁柱，而这一年，他不过刚刚八岁。

本应满眼桃花的桃花林，这一年，变成满地的残花，或是未开花的花骨朵，或是已经开花的，统统掉在地上。

老人的身体不行了，哪怕能够起床活动，咳嗽也时时刻刻伴随，那个能一天到晚在菜园地里锄地松土的老人，现在干不多长时间就需要歇着。

那一年的槐花无人采摘，小孩必须独自前往集市买办东西。

他不敢随便乱逛，心里记着必须买的东西，也不砍价，买完东西转头便走，和老人不同，小孩不四处闲逛，所有东西买办完，立刻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出乎意料的，回到茅草屋里时，不过刚过午饭的时间。

老人的背原本很挺直的，到了冬天的时候更佝偻了，大雪漫天，老人只得裹着棉被，蜷缩在火盆旁，手里时刻捧着装满汤药的碗。

自老人生病，小孩再也没有听老人讲过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以前听到的那个“下回分解”，或许再也没有下回了。

老人终究还是病死，没有留下遗言，他是在晚上病死的，当天晚上，老人胃口很好，连喝了两碗粥，吃了两个窝头。

第二天早晨，小孩想要叫醒老人吃早饭，但入手是一片冰凉，那一刻，他知道老人离开了。

小孩没有哭，或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哭，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离世不过早晚之间。

小孩将老人埋葬在大槐树下，没有棺椁，纯粹的入土为安，那一个隆起的坟包无言的述说老人的一生。

小孩用一块木头刻下四个字：“老人之墓”，这是他从集市上那白事店家说的，总是要有一块碑去证明这座小小的坟包下埋葬的是谁。

墓碑前，小孩摆放了一些菜园里的蔬菜，插了三炷香，他跪在那墓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跪了一整天，滴水未进。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只是这桃花林中只有小孩一人，他没有再去过集市，因为没有什么特别必要的东西，菜园地里的东西足够养活他。

那两亩多地菜园地，慢慢的变成了一亩，又慢慢的变成半亩，小孩不过十岁，他没有太大的能力去管理太多的土地。

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很恐怖，尤其夜晚，小孩蜷缩在被褥里，时常感到恐惧，那寂寥无声的夜晚如果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稍有风吹草动，摇晃的树影，嘎吱作响的门窗，偶尔夜间活动的小鸟，惊得他只能闭紧双眼，半点不敢睁开。

时间流逝，又是两年过去，小孩早已适应一个人生活，他不再被夜晚困扰，菜园地竟也在扩大，他有了更多的力气去开垦。

老人还在的时候去的集市没有了，或者是小孩走错了路，没有找到，总之是没有了，小孩曾经寻找了大半天，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行，但看到的只有桃花林。

小孩十五岁了，因为农活，他的身材和成年人也相差不大，除了脸上还有稚气之外，乍一眼看过去如果成年人一般，于是，小孩想外出闯荡了，他也想看看这桃花林外都有些什么。

准备了很多干粮，小孩拉着一个自己做的平板车向着记忆中集市的方向走去，他不相信小时候去过的集市现在竟然找不到。

一路走一路做记号，日升日落，小孩走了十多天的时间，但是除了桃花林还是桃花林，干粮快要见底，他着急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记忆中明明存在的集市，现在找不到，他也不明白这桃花林到底有多大，为什么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走到尽头。

小孩退缩了，他沿着来时的路向着他的家返回，但是已经走了十多天的路程，他只是用了两天的时间就看到了那个在桃花林中的茅草屋，还有那一个巨大的大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