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羊自己回来了。

众人原本是出去寻羊的，结果寻回了杨少猛，当时少猛的情况危急，为保少猛，大家早都把大公羊给忘了。可它自己回来了，犄角上挂着几根麦草，悠然地在杨三金家的院子里转。

见羊回来了，大家才又想起领羊的事。于是，牵羊人虎娃子再次出动，这次不等他拉扯，那大公羊自己就走到了灵堂前，还装模作样地低头吃了几口摆在案桌上的贡品。杨三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上前象征性地抚摸了一下大公羊的鼻梁，取下了它犄角上挂着的麦草，大公羊就浑身抖动，顿时周围一股羊膻味。

“拉出去吧！”武城烈说。

公羊被牵了出去，眼见着天都快亮了，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众人散去，都回家睡觉去了，明天这个时候，他们还要来帮忙，给少猛他爹下葬，坟已经打好了，还是在乱子湾里。

武城烈牵着七星溅也回去了。

杨三金来到少猛躺着的偏屋，盘腿坐在炕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大孙子，陷入沉思，他回忆着自己年轻时候的那些往事，然后一声长叹。

第二天，来了好多人，送少猛他爸最后一程。来的人都拿着一卷白纸，进门之后，先到灵堂前焚上一只香，点上一滴酒，再烧上一片纸钱，然后和亡者亲人点头致意，最后出门有人安排吃席。杨少猛还躺着，虽然身体已好转许多，但还是非常虚弱，家里的男人就只剩杨三金了，于是杨三金就蹲在儿子的灵堂前恭送着每一个来焚香烧纸的人，他自然不可能给儿子披麻戴孝，但他那早已全白的头发比孝帽子还扎眼，十分凄惶。

武城烈面前的方桌上摆着一个大兜子，里面插着“三清”牌位，他手持铜铃，嘴念念有词。夏拉派蒂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听，她原本是被请来给杨少猛复查的，可她吃席吃的把正事给忘了。

“你念的这啥？”夏拉问道。

“《渡魂经》、《救苦经》。”武城烈顺嘴答道。

“听着不是很过瘾。”

“喝木梳子汤过瘾。”

“哦！把少猛都给忘了。”

“他没事吧？”

“反正跟他爸一起走不了。”

......

凌晨四点半，送葬的队伍出发了，杨三金拿着“引魂杆”走在最前边，武城烈跟在杨三金后面，摇着铃铛，嘴里一路不停地念叨着，其他乡亲们用架子车拉着少猛爹的棺材走在最后。到了乱子湾的墓地之后，没有太多仪式，杨三金将“引魂杆”插在坟头之后，众人就开始将少猛爸下葬，从出门到下葬，一路都很顺利。

把少猛爸放入坟窑之后，还要砌墙封门，完了还要填土。在其他人忙活的时候，杨三金默默地离开了。他顺着昨晚走过的坡路，上到了乱子湾口。

铡刀还摆在大柳树底下，大公鸡还拴在树上。见有人来了，那傻不啦叽的的大公鸡咯咯咯地叫了起来，它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杨三金走过去，蹲到铡刀边，看着那傻公鸡，说道：“听说在阴魂不散的地方，半夜捉一只公鸡放着，烧香供奉三天，那孤魂就会附在公鸡身上，三天后的同一时间，过来斩鸡头，只要能降伏公鸡，便问啥答啥。兄弟，我看也不用等三天了，看到你的坟被山洪冲了一个大口子之后，我就明白了。武小阴阳也说了，公鸡能鸣冤，我看你就算了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完，杨三金伸出右手一把抓过大公鸡，左手推开铡刀，将那大公鸡摁在底槽上，没等大公鸡叫一声就‘跨啦’一下放下铡刀，大公鸡即刻尸首分离，这一系列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不亏是心狠手辣的响马子出身，就算老了，但年轻时练就的那些杀戮手段还是轻车熟路。

被斩了头的大公鸡，躺在地上，脚蹬了几下就嗝屁了。

“哈哈哈哈哈！”杨三金放肆地大笑。

“你不行啊！你年轻时不行，现在还是不行啊！哈哈哈哈哈！狗日的马长子，我问你，你到底有啥冤屈啊！你这种怂人，就该死，冤个屁啊！当年，这斩刀山平原上的瓜子们都以为你是被麻子脸采花折磨的受不了跳井自杀了，他们又那里知道是我乘着你在井口打水时，一脚把你狗日的踹下去的。哈哈哈哈！不瞒你了，那时侯，为了夺取李老汉家业，我先是给麻子脸采花抽大烟，用烟土控制了她，然后再造势你们夫妻不和，顺利的处理了你，但这采花不能一下子弄死啊！她活着，再嫁给我，我才好名正言顺地当家啊！你死了之后，采花当然只能嫁给我啊！因为只有我才能弄烟土给她抽啊！但这种毒虫，我是不会留的，迟早也要收拾了她。我娶了麻子脸之后，就接管了李老汉的家业，这为了服众，好彻底拿过李家家业，总得有个孩子吧！李老汉名义上的外孙。但采花那毒虫早废了，结婚之后我就慢慢给她加量，她是越来越不行了，整天不出门，抽完大烟就家里躺着，于是我就告诉斩刀山平山上的人采花怀上了我的孩子，然后，我算准日子去外面买了一个月娃子（婴儿）回来，你也知道，咱们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买个娃娃，简直太容易了。这娃买回来之后，我又让采花活了大半年，之后，就一次性加大量把她也处理了，我早都受够这毒虫了。采花是死了，但我给采花买回来的儿子在啊！旁人都知道，那可是李老汉的外孙，谁也没得说。借着这个娃娃，我不就名正言顺的占了李家么。哈哈哈哈！”

“但是啊！是个男人，那肯定得有自己得种。采花死了之后，也过了些年，我就娶了少猛他奶奶回来，刚开始我们生了几个娃娃都连着夭折了，倒是买回来得那个家伙越长越壮，我这看着一肚子气，找了个由头把他赶出去当兵了，这后来又打仗，反正那娃没音信了，估计是打死了，我也懒得管他死活。之后啊！我这快四十了才有了少猛他爸，哎！呵呵......哎！......”杨三金对着那死僵的公鸡不断地叹着气。

“原来如此啊！”武城烈道。杨三金离开时，他就一路默默跟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目睹了杨三金的这一系列表演。

“你娃不是说公鸡能鸣冤么？我还以为这东西真能讲话呢！你看看这死货，还能鸣个锤子的冤。”杨三金回头看着武城烈说道。对于突然出现的武城烈，杨三金并没有吃惊。

“你有多坏，我就有多不正经。你又不是不知道。”武城烈说。

“那你说昨晚在这里折腾的天翻地覆的那个声音到底是啥？”杨三金问。

“不知道啊！你不是认为那是马长子的亡魂么，你认为是，那就是。”武城烈说。

“你娃少更我装蒜。”

“世人易欺罔，鬼责未曾轻。”

“你狗日的少唬人。我这不好好的么？他还能怎么惩罚我？”

“你儿子怎么死的？”

“你明知故问。发山洪，水淹死的。”

“因果报应，如影随形。你才是恶鬼，这所有坏事的源头。”

“你娃活得不耐烦了。”

“就凭现在的你，给我挠痒痒我都嫌弃。”

“算了吧......其他人呢？”

“还在埋你儿子呢！”

“哼！”杨三金冷哼一声，而后背着手往斩刀山深处的方向走去。

“还去找马长子的亡魂决斗啊？”武城烈喊道。

杨三金没搭理武成烈，自顾自的走向了深山，自此从斩刀山平原上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