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光线很强,一时间,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脸,只能看出有四个人。等光线暗淡了一些,这才看清几人的模样。
站在最前面的人,头发花白,拄着拐杖,五六十岁的样子,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看看门口,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大郎他爹死后,半年多没来了……听说大郎挣到了大钱,开了作坊,家怎么还破成这个样子?”
而他身后那几个人,目光很凶,直勾勾地盯着于嘉和满新雨。
“勾搭有妇之夫的荡妇,还不自尽?”
嗯?
这话,明显是挑衅呀!
于嘉并没有见过这几个人,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记忆,这才知道,他们是原主族中几位叔伯。
为首那个五六十岁的人,便是于姓族长。
按辈分来说,原主要称呼族长为六爷爷,而那些随同而来的,都是伯父辈份。往常,只有过年祭祖的才能遇见他们,平时也没什么交集,所以没什么印象。
迁安县的宗族,一般都同住一里,比如夕阳里就有两大姓,苏和李,但在夕阳里,姓于的只有他这一户。
于姓宗族人并不多,大多都聚集在六十里外的长水里。原主父亲是匠户,因夕阳里没有木匠,多年前,乡老跟于氏族长沟通,才把原主父亲迁到的夕阳里。
“屁股擦干净再说话,什么就荡妇?”于嘉抱着满新雨,冷冷瞥了一眼说话的族叔。
“竟敢顶撞长辈,真是给你脸了!”那人被骂的一愣,刚想上来打人,便被一位族叔拦了下来。
其中一位族叔指着于嘉,冷声质问道:“大郎,见到族长不行叩拜之礼?见到族叔族伯,不行礼问好?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为何这般没有礼貌?”
礼貌?
“破门而入,张嘴第一句话就是荡妇,还给你们什么礼貌?”
“放肆!!!”
又是一声怒吼……
族长拦下了几个气势汹汹的叔伯,将事情说了一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来,昨天晚上事闹得太大了,持刀入室,一死两伤,仅仅是一上午,整个大雁乡都传遍了。
于嘉起身,眼神冰冷的说:“你们是来关心我的吗?我刚才听到一个人放屁,不知道是我听错了,还是屁太响。强盗进我的家,我们是受害者,还上门欺负我娘子?”
族长摇了摇头,说:“大郎,你别这么激动。本来,他们今早就要来,是我拦住才拖到现在。你不知道,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娘子勾搭有妇之夫。我也知道她没事……第一,那种情况下不可能发生什么。第二,你们小两口和睦和睦睦,小雨不可能勾搭李强,但……”
原来又是谣言。
昨天晚上,李斌为了给儿子开脱,故意诬陷满新雨勾搭李强,可能正是这句话,引起了于氏宗族的愤怒。
这时候,族中七叔走了出来,打断了族长的话:“族长,你别说了!大家都知道没有什么事,可外边传的沸沸扬扬,就是因为她,败坏于氏宗族的名声!无论如何,今天要将她下猪笼,证我于氏的清誉!”
“别别,昨天邻里来了不少,一起抓获的那仨人,根本没什么事儿,小雨这孩子我天天看着,不可能勾搭别人!”苏毅连忙拦了上来,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就要往七叔手里塞。
谁知,七叔用力一甩,将那银锭甩在了墙角,给了苏毅一个鄙夷眼神:“亏你还是里长,这种事儿,是送钱能解决的吗?女子当九烈三贞,她不清不白,还有脸苟活于世!既然她不自尽,我们就帮她下猪笼!”
七叔带着另外几个族人,冲上来就要抓满新雨。
下猪笼?
“给你们狂的,抓个试试!”
不听处决方式还好,一听下猪笼,于嘉一把拽下菜刀,拦在了几人身前。
“慢着!”
突然,族长一声怒吼,打断了几个族人的动作,走上前,回头瞪着几个族人:“话不说明白就上?老头子我还没死呢!提前,你们就想说的算了吗?”
此时,作坊里干活的邻里听见吵架声,都放下手中活进了院子,堵在了茅草屋的门口。
还有人陆陆续续从田地赶回来,都想着,能不能帮上于嘉的忙。
不一时,院子里挤满了人。
几个族叔本就是要面子的人,碰了一鼻子灰,气得直跺脚。但他们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只能退回族长身后,冷冷的瞪着于嘉。
族长转回身,叹了口气,说:“大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怎么也得惩罚一下她。六爷爷给你保证,绝对不会淹死她,只让他吃点苦头。”
“那也不行!”
于嘉别的事情都能商量,但这个事情,绝对妥协不了。
这时,七叔又站了出来,粗着嗓门咆哮道:“大郎,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你不服宗族管,是为不忠!用刀拦着长辈,是为不孝!为了女人与族人翻脸,是为不义!你可想好了,真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如果是那样,你在于氏宗族,可再无立足之地了!”
其他几个长老,也都愤愤然说道:“于峰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儿子,真给宗族丢脸!”
“闭嘴!”
族长一声厉喝,回头抓住于嘉的手,柔声劝说道:“大郎,她不过是个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对比宗族的名誉,对比你的名誉,女人又算什么?”
哼!
“宗族的名誉?你们的意思,强盗进了我的家,劫持我的娘子,是她的错?我身为七尺男儿,保护娘子不受欺负,是我给宗族丢脸了?”
哼!
于嘉菜刀往桌上一剁,又说:“你们还好意思跟我提宗族!我没有饭吃的时候,宗族在哪里呢?我爹没钱治病的时候,宗族在哪里呢?”
一句话,问的众人哑口无言。
于嘉看了眼满新雨,她低着头默默的哭着,弱小的样子,显得那样的孤单与无助。
虽是先婚后爱,可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于嘉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些人带走她的。
“既然,你们说我给于氏宗族丢人了,那行,把我在于氏宗族除名吧。今后,我独立一宗,和大雁乡于氏再无半点关系。”
嗯?
族长和几个乡老一愣,就连门外夕阳里的邻里都是一愣,谁也没想到,于嘉会这么说。
在这个时代,宗族意味着什么,谁都懂。
最直白一点,如果有人欺负,宗族也是最强大的后盾,毕竟,打群架还能躲避官府的追究的,唯有宗族。
族长不可思议地问道:“大郎,我没有听错吧?你要脱离于氏宗族?你可想好了,没了宗族,你就是孤魂野鬼,从此进不了祠堂,死后也进不了祖坟!”
于嘉从书箱中拿出纸笔,一边磨着墨一边说:“随便,我不稀罕!”
不一时,于嘉写出了两份分宗文书,咬开手指,按了一个血手印,交给了族长。
“六爷爷,你也别为难了,也不用替我考虑,这种不通情理的宗族,我不要也罢。回头,我去长水里,把我爹的牌位和坟迁走。”
唉~
话已至此,族长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得按下手印,留给于嘉一份文书,带走了一份。
众人走后,围观的邻里都不由自主的鼓起了掌来。
几百年过去了,还没听说过有男人为了女人,能和家族闹翻脸的。
不过,所有人都赞同于嘉的做法,人不能为谣言活着,人要为自己活着,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连几天,满新雨都闷闷不乐的。
李斌全家搬离了夕阳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是乡老安排的。
也正是因为于嘉脱离宗族,外面传什么的都有,并且肥皂生意,除了商人成批购买之外,大雁乡其他里的好多百姓都不来买了。
风言风语于嘉也知道,但都选择走这条路,那只能不听,慢慢就没人说了。
于嘉在木匠坊做着零件。
好在原主是个小木匠,几天下来,木质低温斯特林的传动杆和活塞已经做出来了,只差机体,就能装机启动试验了。
这时,满新雨进门,自责的说:“相公,都是我不好,害你没有了宗族。如果我有舅母那个体格,别说是三个劫匪,五个也能打跑,就没谣言了。”
五天,满新雨已经说了四回了。
她这个样子、身材都挺好,要五大三粗的话,于嘉才不要呢。
“行了,事情都过去了,我是匠户,和他们不住一里,本身就求不到宗族什么,何况那样不通情达理,不要也罢。”
唔……
满新雨嘟了嘟嘴,又说:“相公,今天早上苏达送来消息,说,肥皂生意不好,不全是你脱离宗族的事,是袁成里也有人研究出了这个肥皂,而且,卖的价格比我们低,八文钱一块。”
嗯?
有人抢生意?
于嘉倒不是怎么稀奇,肥皂的制作方法简单,他这里用了这么多工人,学上两天就学会了,都是嘴大的婆娘,往外传也是难免的。
再说,盛世之下,经济腾飞,发明自由,就难免有竞争。
于嘉放下手中的锯子,起身说:“我表弟苏达,拿没拿来现货?”
嗯!
满新雨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肥皂。
于嘉试了试,和他这里做的肥皂没什么不同,皂化反应很快,沫子也很多。
满新雨嘟着小嘴说:“舅父怕你上火再影响读书,不让我和你说。货越压越多,他等不及,便拉着一车肥皂去县城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