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骄阳似火,炽热的日光毫无遮拦地倾洒在广袤的大地上,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滚烫的气息,仿佛世间万物都即将被这酷热融化。近些年来,气候愈发反常,曾经清凉宜人的六月,如今变得酷热难耐。田间地头,庄稼人望着高悬的烈日,纷纷感慨,虽说酷热,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太阳够热,收下来的麦子才能晒得干、存得住。
高二年级的化学培训班已经结束了,西三楼的那间化学实验室,在这炽热天气的侵袭下,显得格外局促与憋闷。那台老旧的吊扇此时已不再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教室内肆意弥漫的闷热气息,定会让人心愈发烦躁不安。
崔洪斌孤零零地坐在实验室里,他的内心如坠冰窖,与这闷热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次化学竞赛的结果让他难以接受——清远一中的成绩在津海市竟然垫了底。他眉头紧锁,不时地唉声叹气,手指也不自觉地在课桌上轻轻敲击,心中满是烦躁。
“韩清洋这臭小子,早不晕晚不晕,怎么偏偏在竞赛那天晕倒呢?还有胡新这孩子,考试也不见个踪影,这些天居然都没来上课,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低声喃喃自语,语气中满是焦虑与困惑。化学竞赛一直是学校的金字招牌,马校长对这个竞赛寄予厚望,如今以这样惨淡的结局收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领导交代。一想到马校长等人得知成绩后的震惊与问责,崔洪斌只感觉头皮发麻,后背一阵发凉。他深知,这次的失败,不仅关乎个人的声誉,更可能影响到学校对化学竞赛的投入与支持,甚至会影响到自己将来的发展。
往后几天,胡新仍旧没来上课。崔洪斌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心里思忖着:“胡新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他回忆起胡新在课堂上积极发言的情景,那充满活力的笑容、自信坚定的眼神,与最近上培训班时的兴趣低落、沉默寡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末,崔洪斌安排几个同学前往胡新家打听情况。当学生在周一带回来胡新离家出走的消息时,崔洪斌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身体不由得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震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平时那么开朗活泼的孩子,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呢?他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暗暗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胡新的异常。他越想越着急,只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出奇的别扭。
六月下旬,酷热依旧。清远镇派出所的电话解了胡新父母的燃眉之急。民警通知他们去派出所接孩子,夫妻二人心急如焚,一路小跑赶到。当看到胡新的那一刻,他们立刻愣在当场。
曾经那个活泼好动、朝气蓬勃的小胡新不见了,眼前的孩子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满是头屑和尘土,似乎连鸟儿都能在上面筑巢了。他面容僵硬,眼神呆滞,晒得黝黑的皮肤粗糙不堪。身上那件离家时的校服,如今已布满污垢和油渍,一只布鞋连同袜子都破了个洞,露出半个脚趾,整个人就像一个流浪街头的落魄汉。
胡新的妈妈看到孩子这副模样,泪水夺眶而出,她冲上前,紧紧抱住胡新,泣不成声:“妈的儿啊,你这些天去哪了,我们找你找的好苦啊!”胡新的爸爸一边哭一边说:“好孩子,爸错了,爸不管你了,爸让你学计算机,都是爸不好!”
“都怪你!你这挨千刀的!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孩子学电脑有什么错?”妈妈一边抱着胡新,一边骂着丈夫,声音里满是痛苦与责备。
然而,任凭父母如何哭喊,胡新始终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早已游离出身体。父母惊恐万分,急忙将孩子送往县医院。医生在进行一系列的检查后,皱着眉头建议他们把孩子送到安定医院做更细致的检查。
在安定医院的精神心理科,最终查出了病因:胡新患有轻度精神分裂、偏执型人格障碍。这个诊断结果让胡新的父母悲痛欲绝,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孩子竟得了这种病。崔主任得知这个消息后,坐在办公室里,久久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作为老师,没有及时发现胡新的心理问题,也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关心和帮助,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自己喘不过气。
六月底,经过一周多的住院治疗,胡新终于回到了学校。崔主任特意叮嘱一班的学生,在班里不要有激烈的活动,尤其是坐在胡新旁边的几个同学,尽量少说话,为他营造一个安静的环境。
此时,重返班级的胡新总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木讷表情,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芒,眼神空洞,几乎不与同学们交流。他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孤独地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天大课间,李明菲匆匆跑到五班,来到韩清洋面前,神色焦急地说:“清洋,胡新回来了,可是他不太正常,好像精神出了问题。”韩清洋听后,心中猛地一紧,立刻起身,快步向一班走去。
当他来到一班,胡新正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面容呆滞。韩清洋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道:“胡新,好多天没看到你了!”胡新慢慢地抬起头,呆滞地看了一眼清洋,只说了一句“哦!你来了。”说完便又把头低下了。
韩清洋本有一肚子话想和胡新说,可看到他这副模样,那些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胡新那呆滞的眼神,心中一阵阵刺痛,仿佛被一把钝刀子在割着。胡新曾经是那么活泼开朗,总是能用幽默的话语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课堂上也总是第一个举手发言,眼里总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生活的热情。可如今,他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句“哦!你来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明菲在一旁看到这个情景,轻轻地拉了拉清洋的衣角,示意他别再说了。清洋强忍着内心即将爆发的情感,站起身,冲出了教室,跑到了篮球场。他双手抓着花墙的边缘,身体不由得发抖,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到那冰冷的矮墙上。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可那种悲痛和无力感却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窒息。
明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你别难受了,谁能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呢!这都是意外,你别想太多了。”
清洋扶着花墙,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没事……唉!他教了我好多东西,算是我半个老师啊……你们班谁要是敢欺负他,就来告诉我!”他的话语中透着坚定,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要保护胡新。
上课铃响了,明菲拉着他的胳膊:“我知道了!咱回去上课吧!”
清洋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坚毅:“嗯!”
胡新原本性格开朗,加上年龄偏小,学习成绩优异,还特别乐于助人,在一班,所有同学都非常喜欢他。可现在他病了,同学们虽然都来关心他、照顾他。然而,一般患了这种病的人,很难在短期内恢复。在七月初的期末考试中,胡新的成绩一落千丈,成绩惨不忍睹。当看到试卷上那一个个刺眼的分数,胡新的面目仍旧毫无反应。
高二年级第二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揭晓了,罗慧敏考了全校第一名,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而韩清洋考得不理想,这些天,他的心情糟糕透顶,仿佛总有一团棉花堵在胸口,让他连喘气都不顺畅。
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晚上,127宿舍里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黄宝华放在宿舍里的钱包和派克金笔不翼而飞,他急得满脸通红,大声叫嚷:“我的钱包呢?我的钢笔呢?谁拿了我的东西?”他丢失的钱包里有三百多块钱和一些饭票,王新利压在枕头下的几十元饭票也不见了。宿舍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同学们相互猜忌,辱骂声接连不断。
韩清洋静静地躺在上铺,看着几个同学在下面大呼小叫,回想起去年东10宿舍两次被偷,他已经猜出了谁是这个贼,而这个贼又和自己三年同班,且住在一个宿舍的上下铺,真是太倒霉啦!黄宝华猜不出是谁偷了他的东西,他看宿舍里的每个同学都像贼。考试那几天,他考得不好,心情更差,便时不时地骂上几句,每天晚上要折腾到深夜才肯罢休,有的舍友也跟着他一起瞎折腾,宿舍变得鸡犬不宁。每到此时,韩清洋就感到无比厌烦,不过他也真心佩服住在下铺的余波,这贼的心理素质也太强大了,面对众人的猜疑和谩骂,竟能如此淡定。
学期结束放暑假了,四高台的这几个孩子又像往常一样搭伴回家,他们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骑行,路旁的野花肆意绽放,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夏日的清凉。郭凡、明菲和清泽一路上有说有笑,打闹个不停,只有清洋默默地跟在后面。
“清洋,这回考试我可进步了,280多名,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拿第一?”郭凡好奇地问。
韩清洋叹了口气:“嗨!最近心情不好,有些烦心事!”
“你还在想胡新的事呢?”明菲关切地问。
“胡新怎么了?他的成绩怎么退步了那么多?”清泽在一旁疑惑地问。
清洋没有说话,明菲接过了话茬,“我们班的胡新好像得了精神分裂,现在人已经不正常了,崔主任为这事可着急了!”
清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精神分裂呢?”
清洋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缓缓说道:“胡新想在高考后报计算机专业,他的父母不同意,非要让他学什么行政管理,于是他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就病了。”
清泽听后,低下了头,不敢看自己的哥哥,也没有再说话。
这时,在一旁的郭凡突然兴奋地说:“对了,我邀请慧敏他们来咱家玩,这个暑假咱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我说郭凡,我看你就是单相思,人家慧敏不一定喜欢你!”明菲笑着打趣道。
“讨厌的二丫,你知道什么?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她追到手,到时候你就改口叫嫂子吧!”郭凡一脸自信地说。
明菲不服气地反驳道:“呸呸呸,不要脸,你这小毛孩子,到时候改口,她也得叫我姐姐!”
“对对对,我忘了你比我们大了,不过从清洋那头论,你还得叫我一声大哥,哈哈!”郭凡得意地大笑起来。
“呸!臭不要脸!还记着你上回说过的话吗?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雪糕!”明菲指着郭凡的鼻子问道。
“哎呀,你就放心吧!等慧敏她们来了,咱们一块去,厂子就在乡中地毯厂东边,郭成他们还在校门口那开了个小门,门上写着‘乡中冰棍厂’。”
明菲笑呵呵地说:“行,一言为定,那我们就等着了!”
确如郭凡所说的那样,郭成的确开了一家冰棍儿雪糕厂。这几年,地毯生意一直走下坡路,郭成便建议刘大拿变换一下经营思路,转变产业结构。郭成是个头脑灵活、敢想敢干的人,他在经过一番仔细调研后,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乡中大门口总有那么几个推着自行车卖冰棍儿的,大部分学生在课间都习惯买些冰棍儿、雪糕或刨冰。这些年,乡中学生兜里不缺钱,也不在乎这点零钱,他们每天在零食上的花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于是郭成就想干脆在乡中开一家冰棍儿厂,就做冰棍儿、雪糕和刨冰,主要卖给学生,后期产能大,还能往外批发。
初生牛犊不怕虎,郭成说干就干。在经过一番市场考察、技术学习后,郭成才知道做冰棍儿很简单,只需要调浆、冷冻、脱模就可以了,而制作雪糕的工艺却很复杂,需要经过拌料、调浆、冷冻、脱模后还要二次冷冻和脱模,后期还得切片和包装,人工成本就是制作冰棍儿的好几倍,此外还要用到液压脱模机、切片机和包装机。
在与郭成探讨了前期投资与人工成本后,刘大拿仔细地进行了一番研究和预算,结合自己多年的经商经验,他最终与郭成商定:资金全部由自己出,占股70%,郭成做管理与技术指导,占股30%,二人一拍即合,于是在今年春天开始筹办,五月底就顺利投产了。
一根冰棍儿的成本价大约是四分,一根雪糕的成本一毛多,卖给学生的价格是冰棍儿一毛,雪糕五毛。这个价格比外面的零售价便宜一半,于是校园里的初中生都来冰棍儿厂买冷食,那些推着自行车售卖的小商贩自然被淘汰出局了。
暑假里,罗慧敏和张文果真来了,赵树森也一起来了。张文和赵树森就住在清洋家的新房里,罗慧敏在明菲家住下了。七个同学白天在盐碱湖里划划船、钓钓鱼,晚上在一起聊天、交流着个人理念、畅谈着人生理想。
这几年,盐碱湖就像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几乎每年都会有新的变化。去年还是一片片绿油油的黄菜,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翠色的光芒,可今年却越来越少了,偶尔冒出几块,却歪歪扭扭地长在那里,失去了往日的蓬勃生机。而芦苇仿佛在一夜间疯狂地扩张起来,去年的一丛丛变成了今年的一片片,它们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向黄菜宣告着这片土地的主权,有种要将黄菜赶尽杀绝的气势。无论它俩怎样竞争这片土地,此时都被大水无情地淹没了,有的露出大半个身子,在水中顽强地挺立着,有的只露出头来随风摇摆,给这潭湖水带来了无限生机。
湖里的鱼儿也多了起来,张树山家鱼池里又被大雨冲过来不少的鲤鱼和鲢鱼,它们在水中欢快地游弋,时而跃出水面,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湖里原生的土著居民——那些鲫鱼、黑鱼和鲶鱼,也在这片水域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它们让这潭湖水彻底活了起来。赵树森钓鱼很有一套,他手持钓竿,静静地坐在湖边,眼神专注地盯着水面,不一会儿,就能钓上来一条不小的鱼。他每天钓上来的鱼,足够这群同学和清洋一家享用的。要说熬鱼的手艺还要数乃英,她系着围裙忙碌着,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弥漫着诱人的鱼香。她每天给孩子们变着花样地做饭,慧敏笑着说这几天好像每天都能长二两肉。
郭凡的确没有食言,他带着大伙去了一趟‘乡中冰棍厂’。郭成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领着众人参观了冰棍儿和雪糕的制作流程。原来冷冻冰棍、雪糕或刨冰的机器并不是那种巨大的冰箱或冰柜,而是用一个大池子的冷冻剂,说是冷冻剂,其实就是盐水,由于盐水的冰点较低,20%浓度的盐水冰点大概是零下16度,因此冷冻桶在低温盐水里静置一会儿后,里面的浆料就被冻住了。
众人在现场参观了草莓雪糕的制作流程,只见工人先将麦芽糖放在一个盛满清水的大桶里搅拌,然后加入草莓酱和奶粉。待浆料搅拌均匀并静置一段时间后,工人会把浆料舀进一个大量杯,再从量杯倒进一个个不锈钢的小圆桶,之后插入钢钎。一排排小桶在低温盐水池里被冻住后,工人们带着棉手套把这些小桶捞出来,放在一个液压机上脱模,脱模后的雪糕芯还要放入一个直径更大的冷冻桶里二次冷冻和脱模,大桶里的浆料和小桶的口味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二次脱模后,工人用液压机抽出钢钎,把一个个圆柱型的雪糕棒放在切片机上进行切片并插好竹签,最后一步就是装袋并封口,到这里,一个个夹心口味的草莓雪糕才算做好。
众人吃着刚下线的雪糕,那清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炎热。明菲看着忙碌的郭成,不禁夸赞道:“郭成,你真能干!比你这个哥哥强百倍!”郭凡听后居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明菲两眼。
“慧敏,我哥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经常帮他辅导功课,以后有时间就来家里玩。”郭凡笑着对罗慧敏说。
“好,那你得多准备点雪糕了!”罗慧敏俏皮地说。
“没问题!我用泡沫箱子给大家每人带一箱!”郭成豪爽地说。
那天傍晚,赵树森、张文和罗慧敏每人驮着一个小泡沫箱子的雪糕,骑着车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他们的笑声在乡间的小路上回荡着,仿佛带走了这个夏天所有的烦恼,只留下那一份清凉和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