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云韫知，合三世底蕴于一身，以遮天法感悟诸天，以神尊法达成“我即天地”、“我化万物”的意境，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步入了许多修士可望不可及的“玉阳境”，即焚香玉册第二境，《太极玄清道》的上清境。

并且，云韫知还不是恰恰踏入“玉阳境”，而是有约莫玉阳中阶的修为。

有这样的修为，要是没有趁手的护身法宝，那就是美中不足，难免让人可惜美玉微瑕了。

而云韫知现在使用的护身法宝，其实便是云家某一任先祖所遗的五色出云扇，扇面由清灵云气编织而成，五根扇骨则是由五行灵物炼制。

云易岚更将这法宝亲自炼制了一遍，如果云韫知遇到致命危险，这扇子就能与其中一系灵物产生共鸣，瞬发出云易岚这般修为的攻击。

但不管是那位云家先祖还是云易岚，他们留在这件法宝上的痕迹都实在太深了，五色出云扇也称不上是跟云韫知顶顶契合的法宝。

就算是炼制法宝的材料，对于云韫知来说也不是顶顶强力的东西了。

云韫知还是想要亲自去世上走一走看一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去外界走走，做这十余年不曾做过的事，本身就是一种体验了。

那么多年轻弟子在步入御物境界以后，就会入世历练，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红尘炼心，大多就是这样换汤不换药的东西。

但云韫知达成御物境界的年纪实在太小了，焚香谷又对他寄予厚望，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让他出谷。

现在他的年纪刚刚好，修为也达到了老一辈的程度，云易岚也不会刻意拦他。

一来，是云易岚自信，这十余年的“教导（PUA）”，已经让外甥成长成他想要的样子。

二来，就是他觉得云韫知的心性已定，通透坚毅，对外人也习惯保持疏离矜持的态度，这样对天地共鸣越深的人，感情就越是淡漠，不会轻易让别有用心之辈哄骗利用。

不过，在云韫知临行之前，云易岚还是要把他再叫到跟前来，三申五令，不许云韫知放纵自己，最重要的是，“邪魔外道，往往心思叵测，诡计多端，在外莫要与身份不明的人走近。”

“自古正邪不两立，若是遇到魔教中人，只要杀得了那些妖人，定要将他们除了去。”

如果云韫知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很可能就是所谓的魔教中人，他或许不会有什么想法。

但现在他听到耳中，多少是有些造化弄人、难以言说的讽刺了。

要准备离开焚香谷之前，他当然也会再去玄火坛一次。

老师上官策在入定修炼，他没有见到。

云韫知正好与小白告别，将小白吃习惯的糕点送来好些，并施加了让糕点短时间内不会腐坏的法术。

云易岚跟上官策当然是看重他的，但对于云韫知而言，在其中感受到压抑桎梏到比得到的情感价值要沉重得多。

九尾天狐也是他的老师，但他跟狐仙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更轻松更快乐一些。

云韫知没有忽略狐仙老师那一下愣神，可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虽然跟狐仙老师有着奇妙的羁绊，但他们两个的性子其实都一样。

陪伴彼此的时候很好，但分开的时候，无论他们各自身处何地，自身一样会有一份静谧安然，不会太难过的。

…………

玉阳境的修士御物飞行，用“一日千里”来形容都是轻了。

但云韫知此行本也不是为了赶路，而是走到哪里算哪里，顺势而动。

而身为神兽天狗、外表却跟狸猫没有什么差别的元宵当然还是紧紧跟随在认定的主人身边。

在七里峒与大荒山交接之处，有座龙湖城，此城城墙高耸，虽然所居汉人偏多，但七里峒的苗人瑶人也常常贸易往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汉苗杂居的格局，民风既受中原影响，也有南疆风情。

此地毕竟临近南疆，那大荒山山脉绵延，山势又极高，雾气笼罩，瘴气弥漫，毒虫甚多，妖兽更是凶狠，常人是不敢轻易进山的。

就是修士也要斟酌着，谨慎行事。

至于龙湖城中具体有什么修行势力，云韫知倒没有怎么了解，但料想不是他带狗一起上的对手。

因着不在焚香谷，且是出门游历，十七岁的少年郎便没有再穿门派标志性的白衣火纹校服，而是用红绳绑了头发，再换一身白衣紫带方便行动的衣裳就是了。

进城之后，云韫知也没嫌弃路边的茶摊茶水粗劣，要了一碗茶，就在最边边的一桌坐下了。

他倒没用什么特别的法子，就是稍稍释放出神念，让不是修士的普通百姓都将他当成普通人来对待，不要过多关注自己。

头上有三道月牙弯弯痕迹的元宵，则是温顺的蹲在他的脚边，温顺的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茶水也没有什么好喝，最普通的茶叶茶杆制作成黑茶沱茶，这倒已经是茶摊上价格颇高的茶叶饮子了。

云韫知就端起茶碗，慢慢喝着变成八分烫的茶水，周遭百余丈的信息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汇聚成信息流，任他读取。

在云韫知的视角里，他从小就可以听见万物的声音，一开始只是被动接受世间的声音，后来就渐渐可以自主开关“洞玄天地”的能力了。

“洞”意为通晓、通达，“玄”指玄妙深奥之理。

洞玄天地，即是通晓明晰天地之间任意的法则与信息。

这种能力他原本以为与灵巫的能力有关，后来才发觉“洞玄天地”其实是跟最开始的时候，他感知中自己还是一株青莲花的时候，那个一直照料自己的神秘道人所赋予的。

这些事原本云韫知是不记得的，但他一次次轮回转生，本源也慢慢修复，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才记起那些零碎的记忆。

但要是一次就用类似神明的视角，俯瞰着这座城池，那也未免太无趣了。

所以，他坐在茶摊喝茶，听周围的凡人百姓说话，也只是习惯性的读周围的信息而已。

这是一个修士与凡人相处没有那么分明的世界，但修士与凡人的地位却又有天壤之别。

修士大多有一份优越感，明明离长生很远很远，却能被凡人称作“神仙老爷”。

凡人想要让“神仙老爷”帮他们做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那就只能百般求恳、付出无数的血汗，到头来还会无比卑微的对神仙老爷感恩戴德。

比如龙湖城的许多壮年百姓，他们就是本地修真世家王家堡的雇工，常年都要下危险的矿洞做事，用人力开采对凡人身体不好的金灵矿石，供一些王家堡的族人日常修行。

他们作为雇工拿到的“钱”，更多只是一种象征性、极其微薄的报酬，去王家的矿洞做事，更多是因为妖兽鬼魅伤人、亦或是家人受瘴毒病痛所害时，能够换来王家修士出手的机会。

平日里，王家堡的修士也确实会保护龙湖城周边的安宁。

可凡人则往往是渺小的，总要抱团取暖、聚集在一起生活，比起妖怪邪魅，比起修士来说，他们显得是那么羸弱。

但他们其实也是顽强的，就算不如修士强大，也会付出自己有的一切，会自己争命，为家人争命，为后代争一个未来。

只是，凡人们看不到前路，便只能盼望着自己的后代子孙能得到神仙老爷的眷顾，能有修行的可能，就此改变命运，过不一样的生活。

白衣紫带的少年喝完了那碗茶，就将几文大钱留在桌上，施然起身，往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当云韫知从前还是“梅元知”的时候，第一次听人说起沧元界天命之子孟川的消息，将成名不久的孟川跟自己比较，也是在这样的一个茶摊。

据附近的百姓所说，今天三月三是龙湖城一年一度的花时节，在中原这一天其实是上巳节，也是类似传统情人节的节日，但传入临近异域的城池，自然也融入了不一样的色彩。

云韫知既然已经了解了城中的基本情况，便也没有继续使用“通玄天地”，而是单纯用自己的眼睛来看这座城的人与事究竟都是什么模样。

城中有苗人在卖苗药、做些五彩糯米饭、红白酸汤之类的饮食，用的调料也是当地的野生毛辣果、木姜子之类的东西。

但云韫知暂时没想吃什么东西，反倒被一件小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是面具摊上的一张铜制面具，暗黄色的铜质看起来很粗糙，并不怎么明亮。

做的是山鬼的样子，这种吓唬人的傩面本来是汉人流行一些，但苗人巫蛊本就盛行，看这些东西一样觉得喜爱。

云韫知拿起那张山鬼傩面，真正让他心中触动的，其实是山鬼面具所勾画描绘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还是一张铜制的面具。

一个亲昵的称呼就涌上心头，‘囡囡...’

这是他第一世的时候，对唯一亲人、最亲最亲妹妹的称呼。

在少年短暂的、不满二十岁的记忆里，他跟囡囡生活得很贫苦，他能唯一找来给囡囡玩的，看起来稀奇点儿的玩具，就是从废弃场里翻出来的青铜面具。

那张青铜面具上的表情，也是这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